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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陈嘉效接郑清昱下班,和她说起这件事,听到刘良雨儿子写的那封信,她看了眼身边的男人,问:“当初你爸妈离婚,你怎么想的呢?” 陈嘉效认真想了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在讲述别人的经历,“我很支持我妈,虽然当时两个人我都挺讨厌的,”他侧头看了眼郑清昱,这句话又有几分像玩笑了,“因为他们总没有时间陪伴我,让我像个孤儿一样。” 郑清昱轻轻笑了,“会被人欺负吗?” “这倒没有,我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人都很好。” 郑清昱想了想,记得上回他好像也提过邻居家的叔叔阿姨哥哥jiejie对他都很照顾,但她之前不知道他每年都会去探望托管班的老师。 看自己的任课老师很平常,但郑清昱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法要回去看姚远骋的母亲和后爸,大概因为他们不是教师这个职业,而且在江城的初中三年,现在想起来太遥远了。 像陈嘉效这样的,爸妈都不在身边,完全是把托管班当家了,他口中的宋老师一家人,也已经完全把他当作家人。 “我记得,你初中是不是也住托管班,和厉成锋三年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郑清昱有点累了,嗓音低低的,“宋老师一家,是不是也知道你高中谈恋爱?” 毫无征兆被她反将一军,陈嘉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快速扭头看她一眼,郑清昱脸朝着窗外,只留给他虚虚一个轮廓的倒影。 陈嘉效心头明显喜悦一悸,悄悄找到她手,说:“那次是因为他亲你了,我故意想让你吃醋。” “但是我还挺想知道的,毕竟你谈了三年,最后被甩了。” 陈嘉效忽然摸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想法,眉头轻轻一皱,觉得她不是介意吃醋,最后一句话,口吻像嘲弄。 见他久久不出声,郑清昱慢慢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说完就要把手抽出来,被他不着痕迹用力锁住了,郑清昱有些讶异低下眼,听到他说:“高一开学第一天,她坐在我旁边,后来点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进错班了。” “她先追你的吗?” “嗯,我们隔壁班,一开始她总来找我借东西,扯些有的没的,挺烦的。后来,和当年你和芮敏在图书馆用的方法差不多,”陈嘉效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一开始我拒绝了她加好友的申请,她就让她同桌给我塞小纸条,其实全过程我路过她们班的时候都看到了,后来我真的加了她同桌的账号,放学她把我堵在楼梯,明目张胆拿手机拍我,说要记录下我现在冷漠绝情的样子,给将来成为她男朋友的时候好好看看我以前的嘴脸。” 郑清昱笑出声,脑海中突然有画面了,这样想想,芮敏还是太“含蓄”了。 陈嘉效有些不能理解她的笑点,因为如果是他听到她和别的男人过往相识相恋的过程,他一定笑不出来。 难道是他太小心眼了吗? “其实你明知道那是她同桌的账号还去加的时候,就已经想和她谈恋爱了,或者说在那之前。” 望着旁边这半张冷峻淡漠的侧脸,郑清昱还有点遗憾,没见过那样破功,故意惹女孩生气其实是挑逗女孩的少年。 “也许吧。”陈嘉效不走心应了一句,其实对那段青春,只有这段记忆是深刻的,三年间,大大小小的争吵也有,但画面都模糊了。 “为什么分手呢?” “异地,她怪我填志愿去了这么远的地方,她大学舍友所有人的男朋友都是本地的,要不然离得也不远,想见面随时可以坐几个小时的车来找女朋友。就她一个人,明明有男朋友却像单身,觉得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情绪价值和依靠,每次她遇到快乐或者难过的事,我都不能在身边陪她。大一那时候,每次打电话都是吵架,后来有一天我打过去,她直接让一个男生接的。” 气氛沉默了一阵,陈嘉效忽然问郑清昱,“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活该。” 郑清昱摇摇头,“虽然我能理解她,但不管她是赌气还是怎么样,在你们没分手的时候就和别人在一起了就是她的不对。但这其实也是她的选择和权力,你没有这么爱她,她完全可以再去找一个更爱她,能随时随地陪伴她的男朋友。” 陈嘉效蹙眉苦笑,“你难道也认为,如果我放弃第一志愿滨大,陪她去她想去的城市,那样才算爱吗?爱一个人,难道一定要违背自己的人生理想?” 话说完,陈嘉效自己先扑灭了心中那团火,忽然想到说,当年都流传郑清昱是为了留在工大继续攻读研究生的男友才从南跑到北去上大学的。 此时此刻的郑清昱,也没有反驳他稍微激烈的言辞。 其实郑清昱真的在思考他的问题。 当年,周尽霖最终还是放弃了工大的保送名额,选择顺从他父母的意愿去牛津,因为他做这个决定,郑清昱和他断绝联系几乎一整个暑假。明明在那之前,他刚刚安慰完落榜台高的她,她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高本来就已经又落后他一步了,可他大学要出国,这让郑清昱完全崩溃。 可后来她自我消化,觉得两人又没有在一起,就算是恋人,他喜欢她,可他有能力去更好的地方深造,有机会修补和父母的关系,这个机会是个人都不会放弃。 两人确立关系后再度因为这个问题起争执,郑清昱比当初更绝望生气,指责他根本就不喜欢自己,或者说,他的喜欢比起其他东西,比如他父母想让他走的人生之路,一文不值。 她觉得很累很委屈,因为总是她在追逐他的步伐。就这样,他也不肯稍微让步,等一等她,而是亲自迈开脚步拉开两人的差距。 最后一次见面是这样不欢而散的。 后来郑清昱在语文课上听到班主任进门就十分沉重地告知她们一个小时前发生的重大新闻。 从伦敦回国的飞机坠毁了,机上四分之三都是中国留学生。 无人生还。 简单而哀重的四个字,埋葬了郑清昱那段才开始不久,或者说从未真正开始过的“初恋”。 学校本来就管理严格,因为冷战,郑清昱一个礼拜都没有看手机,冼俊良他们都说她学得走火入魔了。 课间十分钟,郑清昱冲回宿舍,翻箱倒柜把锁得很深的手机找出来,六月天,浑身发冷,偏偏网络还很不顺畅,她坐在漏水的墙角,看到十八个小时前周尽霖像往常一样发来了航班信息。 最后两条消息是: 登机了。 等我回到台城,我们见一面,我有话要说。 往前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周尽霖也没有发过消息。他第一次用这么强势的语气和她说话。 可郑清昱永远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和她说什么话。 那一次,周尽霖本来应该延迟一个月回国的,他的实验报告没完成。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前回国,甚至于,他的父母都不理解为什么他只要有空还需要回国。 可他留给郑清昱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就是答案。 郑清昱也固执己见地确信,他提前回国是为了解决两人之间的矛盾。 所以他葬身在了那趟残骸都不剩的航班里。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不是想让你生气。” 郑清昱如梦初醒,扭头看到一双克制愧疚的眼睛,知道这是在黑夜里。 “我没有生气。” 同一个问题,在此时此刻也是没有答案的。 不知不觉,到了他们上次没能坐在店里吃的湘菜小饭馆,停好车,陈嘉效下来的时候看到郑清昱站在路边等他,上前找到她五指,轻轻相扣,“怎么不先进去。” 郑清昱顺从接受了他带点讨好的亲昵,说:“我的签证办下来了,机票你那边能多加一张吗?如果不能,我就自己买,你告诉我坐的哪趟航班就好。” 身边高大的身影一下停滞了,两人十指密不可分,郑清昱也只好停下来,平静迎上他不敢闪烁的目光,坦然中带点羞赧:“毕竟第一次出国,我不太想一个人坐这么久的飞机。” 陈嘉效忽然俯身抱住她,让她贴近感受自己的心跳,郑清昱今天穿的平底鞋,还是觉得他太高了,没刻意仰起脸,而是埋在他胸膛里,任由鼻端被他风衣上的香水味填满,迷蒙闭上双眼,恍惚中,熙熙攘攘的夜色成了前尘旧梦。 他温柔抚摸她长发,嘴唇贴在上面,不敢太张扬,低声开口:“怎么不告诉我,签证我也可以帮你办的。” “这算一个惊喜吗?”她声音闷在衣服里,不是很清晰,是直接透过心房的。 两人稍稍分开,郑清昱静静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地问:“你想让我去吗?” “我想,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惊喜。”陈嘉效目光赤裸,给予毫不含糊的肯定,句句有回应。 其实很久以前,郑清昱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谁就算和陈嘉效在一起,也会被他的冷酷无趣噎死。 “怎么办,我现在想吻你。” 郑清昱被他眼中毫不遮掩的欲望冲击到目眩,主动踮脚搂住他脖子,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唇相接的刹那,有阵清风徐徐拂过,陈嘉效手一松,郑清昱微卷的黑发就将两人湮没了,在五光十色的街道,出众亮眼的男女拥吻的画面太美好,让人以为这是在拍什么电视剧才会发生的浪漫一幕。 五月初,郑清昱递交了请假条,陈霆民亲自批的,他是最后一关,如果他不肯放人,郑清昱就没办法和陈嘉效去英国。 “去英国?旅游啊?”陈霆民倒没为难,很干脆签了字,出于对下属的关怀问了两句。 郑清昱回答:“是的,书记,出去散散心。” “一个人?”陈霆民亲手把假条交到她手里。 看到郑清昱点头后,陈霆民似乎有话要说,斟酌了一下,“出去放松放松也好,欣琴一走,压在你身上的工作量就更大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再过一段时间,还会来新人,也减轻一下你的负担。女孩子一个人出国,注意安全才是,工作需要拼,个人问题也不容忽视,有什么难过的地方,难以宣泄的,可以和上级沟通,不要憋在心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谢谢书记关心。” 陈霆民看似在就她离婚问题做开导和劝慰,实际上是在警醒她不要因为自己不顺心就散播谣言。主要是最近医院疯传李欣琴这几年在教学部仗着自己是关系户就总让郑清昱给她擦屁股,现在人走了也是留下一堆烂摊子,陈霆民自然认为是郑清昱本人在办公室发牢sao所以才让这些话一点点扩散出去的。 郑清昱没把这些话告诉陈嘉效,或者说,她基本上不把他们当成是父子关系,陈嘉效这两天也忙,两人面都见不上。 回南苑吃饭的时候,蔡蝶止不住念叨,“去英国,这么远……” 郑清昱知道她心里还惦记坠机的事,但也没多说什么。儿行千里母担忧,就算知道郑清昱独立,蔡蝶也总是闲不住,叮嘱她带这带那,老郑看不下去:“女儿是去旅游的,不是搬家,那国际航班,行李超重很麻烦,不只是钱的事。真真,缺什么你到那边再买,还有购物什么的,钱不够爸给你。” “就你大方是吧。”蔡蝶说归说,可没有上手,毕竟女儿大了,她强势不来了。 郑清昱压根就没收拾行李,除了衣服,其他的都是陈嘉效帮整理的,他常年往那边跑,知道带什么最必要。 “乖女,就你和梁意意两个女生去呀?妈还真是不放心。而且,她不是怀孕了吗?” “我可没说人家怀孕。” 蔡蝶脸不红心不跳的,“噢,我还以为她是奉子成婚,婚礼办这么匆忙。” 从南苑出来,郑清昱给梁意意打了通电话,对方在待产却被她安排去英国旅游,被气笑:“你别刺激我了,我现在哪也去不了,每天就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拿我当借口,回头露馅了可别赖我。” 郑清昱问她预产期是什么时候,聊了一段路,梁意意突然八卦:“不过,你到底和谁去英国呢?反正我不信你会一个人跑这么远。” 陈嘉效估计也是刚到的,车大灯还亮着,降下车窗的时候手里举着电话,一辆车从马路中间飞驰过去,也阻隔不断那道痴缠的视线。 郑清昱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他名字了,“陈嘉效,我和陈嘉效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