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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林海雪原藏哨塔

    

二  林海雪原藏哨塔



    阿白到达玉门车站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开了八个小时的车,就入夜了。虽然老唐说要说道说道,但是最终,他们一路上也没有说什么。

    阿白看着北疆的太阳早早落下,万里山林都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中,树梢如霜如银,林海如浪如涛。

    “那儿就是乌苏里。”老唐突然说道。

    阿白抬眸往远处看去,就看到林海深处,几点不同于月色的暖黄灯光闪动着,万籁俱寂,一灯如豆,那是来自人类的灯火,照亮了空寂的山林,暖回了被山林洗刷得近乎空灵的心。

    哨所位于半山腰,借着地势开出一片平坦的土地,石块垒成的围墙足有三米高,围绕着还算宽敞的院子,几间平房围绕着中间的二层小楼,白墙黑瓦,月色里看上去很是素静。

    在山顶上还有一座瞭望塔,塔顶亮着阿白最早看到的灯光,还转着一扇风车,黑黢黢的,如同怪异的大鸟。

    沿着倾斜的山路开上半山腰,吱嘎吱嘎的铁门叫唤着,就看到那个开门的人兴冲冲地跑到老唐的车门边喊道:“老唐,到了没到了没!”

    听到这热情的喊声,阿白心里一暖。

    老唐笑着说道:“到了,在另一边。”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拉开了阿白这侧的车门。

    重型军卡非常庞大,上车的梯子都分三级,最低的离地也有一米七,而那个人的头,却超过了第三级梯子,阿白清楚看到他从自己的脚一路望上来,看到阿白之后说了五个字:“这是啥玩意儿?”

    哦,还加了一个儿化音。

    “瞎说什么呢,这是咱们哨所新来的向导。”老唐不知何时已经到他后面了,狠狠拍了他后背一下,伸手搭着阿白胳膊,帮他把行李拿了下来。

    那人愣了一会儿,就“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最后对着阿白不阴不阳地问:“你脑子有病?”

    “你脑子有病!”老唐气得回身踹了他一脚。

    阿白尴尬地下了车,从哨所里又走出一个人,也在看着阿白。

    阿白体会到了一种公园大熊猫被围观的局促感。

    “呵呵,你别介意。”那个后来出现的人声音很清冷,“每年都来一个向导,来了又走,大家都有点不耐烦了。”

    微妙的讽刺感。

    “老鹰你们别这样,这是新来的向导,阿白。”老唐有点不高兴。

    “先进屋吧。”后来的那个人虽然说话讽刺,还是帮着阿白提起了行李。

    那间二层小楼的正门并不宽敞,一进去左右手边便是两扇门,接着一长段刷着白腻子的走廊,尽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口左右还有两个门。

    打头的带着阿白进了门口的左边,里面挺宽敞,是个标准的八人宿舍,四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靠墙放着,屋子中间则是四张双人桌拼成了大桌。

    挺常见的哨所布置。

    “班长呢?”老唐进屋一问,又自答,“哦,站岗呢。”

    “那是你的铺。”最开始开门的那个人把阿白的铺盖往上铺一扔,老唐气不打一处来:“嘿,越山青你他妈倒是给腾个下铺出来啊。”

    “折腾啥啊,过几天就走人了。”越山青大大咧咧往旁边椅子上一坐,就不管了。

    阿白看了看,这个越山青名字文雅,长得却和大部分哨兵一样,肩宽背阔,而且他鼻梁特别直,刀削的一样,嘴唇边胡茬有点重,青青的,倒是唯一和他名字搭边的地方。

    “没事,上铺挺好的,我在学校就住上铺,习惯了。”阿白笑笑也没说什么,搭住脚梯一爬,却发现床“嘎吱”一声响。

    他不动声色地上去,从背囊里拿出军绿色的被子和白褥子白床单,手脚利落地忙活着,把床给铺好了。

    他铺床的时候下面一直没说话,等他反应过来,却看到三个大男人都一起看着他,跟看什么稀罕物似的。

    阿白摸了把脸:“怎么了?”

    “没事儿,你,你内务挺好的。”老唐龇着牙,“嘿,我给你烧点热水去吧,你也洗把脸。”

    “别忙活了!不用!”阿白虽然连声阻拦,但是老唐还是去了。

    屋里,就剩下阿白和完全陌生的两个哨兵了。

    坐在越山青对面的,应该就是司文鹰了,他人如其名的地方,是鼻子有点鹰勾,但是不严重,反而因为他眼眶深邃,看上去五官特别立体,哨兵多帅哥,真不是瞎说的,这些棒小伙子要是到了内地,不都得迷死一群小姑娘。

    “诶,你哪毕业的?”越山青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阿白没想到他问这个,还是回答道:“帝都精神向导专修学院。”

    “嘿,还是高材生啊。”越山青冲着司文鹰意味深长地笑笑。

    “我刚才听到,你叫阿白?”司文鹰冷不丁问道。

    阿白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你是国家抚养的向导?”司文鹰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审视着他。

    “对。”听到这个问题,阿白就知道他是个懂行的人。

    司文鹰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他很诚恳地笑了:“想留么?不想留趁早说。放心,我们有办法让你回去。”

    阿白也笑了,他抬头看看天花板上发出暖黄灯光的灯管:“这里是靠山上的风车发电吗?电力够支持照明到这么晚吗?”

    “我们那是为了等老唐带物资回来。”越山青站起来哼哼道,“熄灯熄灯。嘿,新来的,你赶紧上床吧,一会儿黑得你看不到床架。”

    阿白淡定地笑道:“我记得前年就在边防推广过兽油蜡烛,不是说有效缓解了电力供应照明不足的问题么,难道这儿没有?”

    “有的有的。”老唐热情地喊着,一手轻松端着满满一盆热水,一手托着一只粗壮的蜡烛,放到桌上,嘴里还喊着,“败家孩子,赶紧把灯关了。”

    越山青切了一声,拉一下灯管垂下的绳子开关,房间里就只剩下跳动着的烛火,照得几个人脸上光影明灭,看起来好像各怀鬼胎。

    “我这儿有好东西。”阿白不疾不徐地从背囊里掏出了一台收音机。

    越山青本来还把眼睛看过来,见状不屑地哼了一声:“别做梦了,这儿啥信号也没有,想听收音机,做梦呢。”

    “军委新开了边防台,高频段的,这是新款收音机,没问题。”阿白按下按钮,嗞嗞几声调频的声音之后,就听到了收音机里传来了女播音员的声音。

    “各位边关哨所的战友们好,这里是边关月栏目,接下来请收听山南省长乐乡xx为xx点播的一首《想你,我的情哥哥》……”

    音乐声在哨所里回响,老唐、司文鹰和越山青的脸上,都有些恍惚,在烛火的光影里,静静凝视着那台收音机。

    “好东西……”司文鹰轻叹一声,像是为今晚写下一句结论。

    第二天一早,阿白竟是最先醒的,他在军校培训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严格的生物钟,到了早晨六点就自然起了。此时窗外看上去很亮,却又不像是清晨,他本来想叠被子,但是一动,床铺就发出嘎吱一声,他下铺的越山青哼唧着动了一下。

    他轻巧地下床,披上厚重的绿色军大衣,裹紧毛领,绕到正门,就看到外面一片雪白铺了满地,远望而去,万里林海层层叠叠,树叶树梢覆着白雪,树干树枝又显得黑暗,如同千万朵黑色的浪花,堆着银白的泡沫,扑面而来,要把他扑倒在这半山腰。

    大雪已停,深山无声,只有他的呼吸声,似乎都能从对面传来回声。

    不对,这不是错觉,向导虽然不如哨兵拥有敏锐的五感,但是向导的精神力让他们有种玄妙的感应,然后他就看到从山顶有一团覆盖着落雪的黑乎乎影子走了下来,左一晃,右一晃,像是一只大熊。

    他刚看到的瞬间,心里还紧张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感觉那应该是个人。

    果然,那黑熊绕到正门,竟用钥匙打开了大铁门上的小侧门。只是走到门口,看到躲在门内的阿白,却从毛皮大衣下面,举起一支黑洞洞的枪管,发出深沉有力的声音:“站住,口令!”

    阿白惊愕地站在那儿,他知道边防哨所为了防止有敌人混入,所有哨所都有无线电接收器,专门接收三大堡垒城市发来的口令。

    假如口令是“玉门”,那么对方说出:“口令!”

    阿白就回一句:“玉!回令!”

    对方则回答:“门!”

    这样,一个简单的密码接头工作就完成了,这个口令每月由三大堡垒城市的最高首长审批,每天由三大堡垒统一传到各哨所的接收器上,每天一换。

    只是阿白初来乍到,还真的不知道昨晚的口令是什么。

    “班长,别动手,是昨天新来的向导。”这时候老唐只穿着秋衣秋裤就跑了出来,“快进来,这雪下的,真冷,昨晚冻坏了吧,我给你煮了姜汤呢。”

    阿白听了又是一惊,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却没想到老唐连姜汤都煮好了。

    那头黑熊进了屋里,阿白看到他唯一露出的眼睛睫毛都挂上了白霜,一进屋就在浓密的睫毛上融化成露珠。他踩着厚重的皮靴子进入屋里,先脱了不知什么野兽皮毛做的大衣,里面又是军绿大衣,再里面才是平常穿的迷彩作训服,他摘掉头上的狗皮帽子,又摘下围在脖子上的防寒面罩,终于露出他的脸来。

    可以说,这是阿白来到哨所之后看到最英气勃勃的一张脸,也是他从小到大最羡慕的周正国字脸,他眉如刀入鬓,眼如星烁夜,比起为司文鹰增添了阴鸷的鹰鼻,他鼻梁挺直,恰到好处,比起为越山青增了点粗豪的胡茬,他下巴微瘦,多了分俊俏,他的嘴唇紧紧抿着,不像老唐那样爱笑,也就没有那讨人喜欢的笑纹,这是一个很标准的帅哥,也是一个一看就很严肃的边防哨长。

    “快起来了快起来了!”老唐敲了两下,端出两个白瓷碗来,晚上画着祖国的标志红星和麦穗,碗里盛着发红的姜汤,散发出nongnong的姜味,还有点奇怪的草药香。

    “来,阿白,你也喝一碗。”老唐殷勤地给阿白端了一碗,眼巴巴地坐在旁边。

    哨长,据阿白所知叫做杜峻,顶着被帽子压得有些变形的头发,吸了一口,呼出一口长气,也没说什么。

    阿白也抿了一口,就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肚腹,再一口,就散入四肢百骸:“嗯,好喝,这不只是姜汤吧?”

    “嗯,还有红糖。”老唐乐呵呵地说。

    阿白不由笑了:“别骗我了,快说,还有什么。”

    “嘿嘿。”老唐得意地搓搓手,“咱这白驼山可全是宝,这里面有野山姜、老山参、景田红,都是纯正好药材,又暖身又补身,好着呢。”

    “老唐,给我也来一碗。”越山青笑呵呵地凑过来。

    老唐撇撇嘴:“边去,喝多了又流鼻血。”

    阿白回头一看,微微一惊,就这么短短工夫,越山青竟把被子叠得四四方方,床单拉得又平又展,比镜面还平,内务标准很过硬。

    他看到司文鹰还没完事,也已经把被子叠起来,为了叠成豆腐块,正用手指掐着被子边捏出好看的棱边,阿白得捏上好几次才能笔直如刀的棱角,被他随手一捋就出来了,这是纯力量的差距,比不了啊。

    阿白坐不住地放下碗,爬上床就开始叠被子。

    他虽然动作很利索,到底是比不过哨兵的。

    哨长杜峻喝了几口,皱皱眉看着阿白:“你怎么还不把被子装起来?”

    阿白愕然:“我?装起来?内务规定,被子不就是得叠成豆腐块放在床头嘛,怎么能装起来呢?”

    “老唐,把车点起来,雪冻了一晚上,估计又不好启动了。”杜峻仰头一口喝尽,擦擦嘴,“吃完早饭就送他回去。”

    阿白不由坐在床上,不明白这是怎么个情况。

    老唐也有些急了:“哨长,这是咱新来的向导,哪能送回去。”

    “向导?呵呵。”杜峻无比冷冽的笑声,让越山青也跟着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越山青摸着青青的下巴:“老唐,你还不明白么,昨天可是白驼初雪,这小子赶得好,头天来就下雪,能不回去么?”

    “我为什么要回去?”阿白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有点恼了,“我是乌苏里哨所的新向导,按规定应该是乌苏里哨所的副哨长,你们一个两个撵我走是什么意思?”

    杜峻静静看他一会儿,转头对屋里说道:“小越,准备准备,今天你巡山。”

    越山青哀叹一声,答了声悠长的哀怨的“是”。

    司文鹰笑道:“小越,你得感谢这场好雪啊。”

    “冻死人,好个甚。”越山青摸摸自己的下巴。

    “给你多吃点rou。”老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去里面开始端菜。

    阿白更加惊讶,他以为只有姜汤没想到连饭都做好了。

    五个人四个菜,中间是一只炖野鸡,却只有鸡架,看着没几块rou,里面还放了好多深绿色的长豆角一样的野菜,闻起来倒是很香,剩下的三个是咸菜、腌萝卜、辣白菜。

    米饭也不是白米饭,而是白米中掺着小米和一种紫米,看着颜色倒是挺漂亮。

    “这是山上的紫米,挺抗饿的。”老唐讪讪地拿筷子点了点。

    “嗯,挺香的,还有点甜。”阿白吃了一口,笑眯眯地回答。

    他没说假话,那紫米有点甜味,味道很香,很提味。但也不全是实话,那紫米,很有嚼头,一口米饭凭空得多嚼一会儿。

    听了这话,其余几个人默默交换着眼神,都看向哨长杜峻。

    杜峻一声不吭,夹了一块鸡rou放到了越山青的碗里,自己则夹了一块萝卜条。

    阿白细细地吃完一口米饭,他也绕过那盆鸡rou,夹了一块黄瓜。

    他看出来了,除了越山青,没人吃那鸡rou,最多是夹点豆角出来。

    这时候杜峻夹起一筷子野菜,却从盆里翻出个被鸡汤润得发黄的鸡蛋。

    越山青眼睛一亮,筷子已经提起来。老唐拿筷子磕磕桌子,什么也没说,但是越山青立刻把筷子缩回去了。

    司文鹰把眼看向杜峻,杜峻把野菜放回碗里,筷子就杵在饭上,似乎也在犹豫。

    老唐也开始看他。

    越山青也后知后觉地开始看他。

    杜峻的眉头越皱越紧,看着挺年轻的一个人,却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表情沉重。

    他看着阿白,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说什么,筷子指着鸡蛋,冲着阿白的方向微微扬了扬。

    越山青嘴唇瘪了瘪,有点失望的样子,眼巴巴看着,却不敢动筷子。

    一双筷子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阿白夹起那个野鸡蛋,放到了越山青的碗里。

    “你得巡山呢,吃点好的。”阿白不露声色地说完,夹了一筷子野菜,三两口把饭吃完,“我去洗碗。”

    “厨房里有热水!”老唐冲他的背影喊。

    餐桌边,几个人握着筷子,一起看向空无一人的阿白座位,神色凝重,又含着莫名的悸动。

    哨所围绕着中间的二层小楼,小楼西边是宿舍,宿舍西边是厨房,厨房后面,也是北面,是给养库。而宿舍后面,紧挨着给养库,则是水房。

    那走廊另一边的屋子,应该就是兼具会议室、图书室、娱乐室的俱乐部了,这是边关哨所的基本配置,阿白也是听说过的。

    他从水龙头里接了点水,隔着墨绿色牙缸都冰手,不得不去铁锅里舀了一勺热水出来。

    水龙头里是来自山里的地下水,冷得彻骨,他掬一点尝了一口,虽然冰牙,倒是清冽甘甜至极。

    他简单洗漱一下,却看到旁边的洗漱架上,几个脸盆盖着一块布,里面的东西似乎不太常用。

    这种情况他也听说过,边关哨所,打一眼井不容易,每天能抽上来的水是有数的,若是都像阿白这样认认真真洗脸刷牙,那每天可是个不小的负担。

    想到这儿,正在擦脸的阿白看着边缘有红色五角星图案的绿毛巾,感觉有点罪恶。

    他回到房间里,杜峻劈头就问:“你的常用物品呢?”

    阿白默默拿出平常日用的东西,杜峻对老唐说道:“带他统一一下内务。”

    “哨长,咱们边关哨所,又没领导视察,就不用要求太苛刻了吧。”司文鹰竟开了口,话里,倒有点照顾阿白的意思。

    毕竟向导身份特殊,地位不同,在内地的单位,也大多管理比较松。

    杜峻听了,也是一阵沉默。他身量高,肩膀宽,是标准的英武不凡的哨兵样子,只是此时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虽沉着脸,但是向导天生对情绪的敏感,让阿白知道他很为难。

    最后,他还是沉声说道:“作风纪律不能丢,咱们边防,没人管没人看,要是自己不抓好作风纪律,这作风松了,就抓不起来了!”

    他最后说得严厉,老唐却陪着小心说道:“哨长啊,咱们阿白同志毕竟是初来乍到,不用要求这么高吧。”

    “没事,应该的,多少哨所就是因为放松自我要求,放松日常管理,最后疏于防范,造成了恶劣后果呢。”阿白这时候却主动站出来,“我是副哨长,主管的就是内务、作风、政治教育,我支持哨长的做法,老唐,你告诉我吧。”

    杜峻没想到阿白竟借着他的话,给自己立威信,只是听了这番话,杜峻却想露出一丝笑意,但是及时收住了。

    阿白虽然已经背过身去,却能感觉到来自杜峻的淡淡笑意。

    其实内务设置和内地的部队没什么不同,只是部队的规矩从来很细,以脸盆来说,里面牙缸放左肥皂盒放右,边缘取齐,牙缸里牙刷在左,牙膏在右,牙刷头冲上,刷毛冲着前面,牙膏盖冲下面,毛巾叠成四指宽,搭在脸盆边上,要恰好露出毛巾边缘的红五角星来。

    就是如此细致入微的内务设置,把纪律,统一,令行禁止的观念融入了战士的每一言一行之中,最终养成习惯,深入骨髓,在战场上,才能拧成一股绳,团结一心,攻无不胜。

    只是这样严苛的规定,对于人类天性自由的心,自然也是一种打磨,无论是野性难驯的哨兵,还是自傲自负的向导,都不会喜欢。所以在边防,管理的严格度,就看担任哨长的哨兵和副哨长的向导,能不能守得住界线。

    比起侧重于行政管理的哨长,向导身为副哨长,作为精神层面的指导者,不仅要疏导哨兵兽性残留的精神痛苦,也要进行政治教育,让哨兵们安心边防,为国奉献,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神圣使命,本应是哨所里最坚定的,自我要求最严的。

    只是近几年的边防向导们,自己心里想的都是离开,又哪能稳住哨兵们的心?更别提要求自己,在这深山老林遵守繁琐的规定了。所以这些守住了底线,严格落实各项制度的边防哨兵,底线远比以意志强大著称的向导牢固得多。

    想到这些,阿白就觉得自己要早点肩负起自己的职责。

    这时候越山青喊了一声:“我准备好了!”

    阿白扭头一看,直想捂脸,因为越山青竟然只拿着一张报纸遮住身体,露出一身精实健美的肌rou。

    “我也准备好了。”司文鹰在外面应了一声,阿白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跟出去看。

    “他妈的,冷死了。”越山青骂了一句,来到门口,一闪的瞬间,就看到那张报纸飘飘扬扬地飞起,却被一只毛茸茸的虎爪踩中。

    一只体长近四米的遍身黄色斑斓的猛虎,出现在院子里,司文鹰为他戴上鞍一样的兽形专用防具。这样一只体型庞大可怖的猛虎,又穿上有着尖刺的背甲,尾巴上戴上锥锤,简直是一只兽形移动兵器。

    哨兵变成兽形之后的耐力惊人,也只有他们能够胜任在复杂的边境地貌中巡视山林,寻找敌踪,保护祖国的工作。

    他们,是真正属于山林的战士。

    这只越山青变成的猛虎后腿曲起,前腿伸直,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他舔舔自己嘴边的白色绒毛,动了动圆圆的耳朵,桀骜不驯地看了阿白一眼。

    阿白看了看,突然好奇地问:“你们会像真的老虎一样,用撒尿来确认地盘吗?”

    越猛虎猛地张嘴吼了一声,甩动尾巴上的锥锤在地上砸了一下,转身踮了两步就跃上围墙,那抹黄色身影闪电般在山林里跃动,很快就消失在山林深处。

    这就是在内地军队已经很少见的野兽形态了,毕竟内地无战事,以哨兵的体质,发挥武器的性能就足以维持。

    而边防的意义在于防,而非战,五感尤其是嗅觉更加敏锐的兽形,能以超长的耐力巡视人类交通工具很难达到的地域和距离,无疑是最适合边防的。

    送走了越山青,边防哨所一天中最主要的工作,便由这道山林里的闪电去完成,而留在哨所的人,却也有很多工作。

    杜峻和司文鹰转身就离开了,没有理会阿白,阿白却不想干待着,他知道老唐才是他打开哨所心防的突破口,便跟着老唐走。

    老唐的任务确实不小,他先得把院子里的积雪扫出去,这么大片山腰平地,就扫了大半个上午,而且,阿白的工作量还不到老唐的十分之一。

    不过接下来的工作,就不全靠着过人的身体素质。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是把野菜扒出来。

    在院子后面的木架子上,老唐晒了不少的野菜干菜,都被雪盖住了,他们得把积雪除掉,把能够食用的干菜收起来,作为冬天的粮食。

    “边防出入一趟不容易,物资少,吃得不好,部队的给养,供不起消耗这么大的哨兵,咱们就得自己想办法。”老唐一边择着干瘪瘪的野白菜一边说,“早上的rou,是只有巡山的哨兵能吃的,哪怕是哨长,不巡山也不能吃。我本来想给你煮个蛋,谁知道哨长那个憨人,愣是不知道主动点,越山青个臭小子也是,就吃下去了。”

    “蛋在乌苏里,也是好东西吧。”阿白了然地笑笑,“要不然能把越山青馋成那样,他看着挺成熟,其实哨兵显老,他也就刚二十吧,正长身体呢。”

    老唐听得十分唏嘘感动:“你人可真好,你要是能留在乌苏里,多好啊。”

    “我就是为了乌苏里来的,当然要留在这儿。”阿白理所当然地说。

    老唐听了微微一愣,他突然激动地说:“你也别怪哨长,实在是之前来的向导,伤透了大家的心,刚开始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可是人家压根没有留下的心,好不容易有个向导,还曾经为哨长进行了一次精神助眠,当时大家高兴了好几天,结果赶上了白驼山初雪……”

    他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看着周围皑皑白雪,看着围住他们的白驼山脉:“初雪落下,不到开春,是不会化的,再过一个月,就大雪封山了,车都开不进来,他坚持了半个月,受不了,死活非要离开。”

    “哨长把哨所最好的皮子给他盖上,怕他着凉,亲自拉着雪橇把他送出了山。回来之后,哨长说,怕是没有向导会来了。”老唐说到这儿,竟有些哽咽了。

    阿白默默凝视他良久,低头继续把冻得跟木头一样的野白菜叶子分成一条一条的:“我,不是来了么?”

    “是啊,你来了,来了好,留下就更好了。”老唐也低头择菜,那掺着很多碎雪的野菜,却被什么晶莹的东西砸中,化开成一片暖心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