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黏皮糖《七百珠感谢》

    中秋刚过没多久的一日，顾青岩下学后，领着两弟弟回到家时，才刚入了大门，便被从正厅里飞奔出来的小女娃抱住了脚。

    顾青岩瞬间僵住了，自从么妹婉霖满四岁后，他就没再被人这么抱住过，更别说这突然飞奔出来乍一看也就三四岁年纪的小女娃他根本不认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正厅里去。

    这么一抬眼，才发现正厅里乌泱泱的坐了好多人，认真一看，原来是父亲顾山泉的好友卢天明来了，顾青岩有一两次跟随父兄前往青城时见过父亲的友人和其夫人，自然也就明白围绕在卢天明周遭的就是他的孩子们，那么想当然的，这个现在死死抱住自己小腿的孩子的身分也就不难猜了。

    卢天明的夫人罗英兰小步跑了过来，顾青岩自己的母亲蒋惠诗紧跟其后，显然一个是紧张自己女儿给对方造成不便，另一个是怕儿子不小心伤了人家的心肝宝贝，但两个母亲凑了过来，费尽了所有招数，都没能让小女娃撒手。

    罗英兰平时就不对孩子用强，哄劝了一会，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卢天明在家是负责立规矩的，但么女是他们在么儿出生五年后不意有的，卢天明其实相对的宠溺这孩子，现在又是在别人家中，表现的过度严厉，显得自己平时管教无方，太过怀柔没有成效，又有失父辈风范，卢天明一时也没有解方，只是起身过来想用手上的甜糕哄小女儿撒手。

    卢天明拿着块糕好说歹说了半晌，糕被吃了一半，顾青岩还是被小女娃紧紧抓着，不禁有些急了，语气一沉，喝道：「露露，爹让你撒手！」

    这下小女娃开始惊天雷似的大哭了起来，抓着顾青岩的小腿的两只小手用了死力，顾青岩脸上浮出了些微的苦色，他赶忙朝卢天明摆了摆手道：「卢叔叔，没事，您别动怒」，然后弯下身，去看抱着自己小腿哭得满脸涕泪的孩子，温声道：「不哭啦，小姑娘，不哭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顾青岩特别投缘，就只是这么简单的哄了几声，小女娃便停止哭泣，抽咽着抬眼看顾青岩，小女娃一双圆眼盛满了泪水，看起来怪可怜的，顾青岩觉得自家么妹小时候哭起来都没这么我见犹怜，不自觉伸手去揩小女娃脸上的泪。

    小女娃没有抗拒他的触碰，顾青岩后知后觉的感到庆幸，毕竟他是见过亲戚家有特别认生的孩子，陌生人随便碰了会尖叫大哭的，那场面鸡飞狗跳，很是可怖。

    但显然，这小女娃对自己不是这样的，于是顾青岩便有些安下心来，抹去了女娃脸上的泪后又开口问：「你叫露露？」，小女娃懵懂的看着他没有回应，顾青岩也不着急，顺势用指尖点了点女娃紧抓着自己小腿的手，又道：「是露露吧？」

    这回小女娃似乎情绪平复过来了，也听懂了，对着顾青岩点头，然后松开了自己紧抓着顾青岩小腿的手，朝他伸手，含糊不清的说了声「抱抱」，顾青岩赶紧抬眼去看卢天明和罗英兰，这夫妻两人神色里有惊讶，但也有肯定，于是顾青岩便伸手把小女娃抱了起来。

    「映露很认生的」，罗英兰在看见小女儿被初次见面的少年抱起也都没有挣扎后，不可思议的对丈夫和凑过来帮忙的顾山泉夫妻如是说道，而拿着甜糕的卢天明也几乎同时说了句「露露怕生啊」，尔后四人看着顾青岩抱着小女娃边逗着边走入正厅，心中都升起了奇妙的感觉，他们互看着彼此，也都看出了对方有同样的想法，不禁同时放声笑了起来。

    而目睹了这场闹剧的顾家以及卢家的孩子们，只是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最后又一同看向从正厅走到正院里去的顾青岩，顾青岩抱着小女娃去看院里正在结果的金柑，小娃娃也不知道是怎么被逗乐的，又是摸顾青岩的脸，又是认真的看顾青岩指着的果实，笑得彷佛与方才大哭的不是同一个孩子，这画面于他们来说是各自都觉得神奇的场景。

    顾家的孩子觉着自家老二平时根本是幼儿的绝缘体，不是在读书，就是在画房子，很是无趣，但怎么就这么招这小娃娃喜欢呢？顾家长女顾婉慈尤其觉得神奇，毕竟顾青岩领着两弟弟回家前，自己曾试图逗那小女娃玩，向来孩子缘挺好的她完全被忽视之外，连自家年纪差距不多的么妹也没能和那小娃娃玩起来。

    而卢家这边，全都在感叹，除了娘以外向来谁都不理睬的小妹居然主动跑去抱人家的腿，不只不撒手，还讨抱，甚至那人也不过随便给她指个果子看，她就笑得花开了似的灿烂，这衬得他们这群兄姊过往的尝试更像是笑话。

    几个孩子忍不住讨论了起来，而成为话题中心的顾青岩只是心无旁鹜的逗着小女娃，也不知哪来的想法，就觉得想看她笑，看她好奇地滴溜着一双圆眼，他自己也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他没有特别喜欢小小孩，但这个娃娃虽然初见时惊天动地，但却特别的招他喜欢，叫他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嫌弃弟妹幼年的烦人，不自禁的陪了小女娃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小女娃玩累了，趴在他肩上睡着了，他才走回到厅里去，让罗英兰把她抱了回去。

    睡了小半个钟头，小女娃再醒来，人是躺在顾家主屋正厅里的太师椅上，枕着的是来这里时从顾山泉那儿得到的虎头娃娃，她坐了起来，张望了一下，屋里的人比之前少了些，就只看见母亲和那位和蔼的伯母并坐聊天，刚才那好看的哥哥不在这里。

    她翻下了椅子，在椅脚边跌了一跤，母亲注意到了，伸手过来要抱她，她没让抱，自己爬了起来，往正院的方向走去，想着那好看的哥哥或许还在那儿看果子。

    只是，小女娃费力跨过门槛出去，才发现正院里一大堆人来来去去，院中支起两大张圆桌子，正在布置宴席，那几盆金柑都被移到了屋檐下，而她也没能在金柑旁边找到想找的人。

    罗英兰和蒋惠诗是跟着她的，见她在院子边的廊下翻来覆去的来回找，最后红着眼眶跑了回来，蒋惠诗赶紧拦了个下人让他去找顾青岩，而罗英兰则是把女儿抱了起来，拍着背哄着。

    顾青岩很快就来了，罗英兰抬眼看了下小女儿钟意的少年，他换下了中学制服，穿了件青色长衫，外头还套了暗绣马褂，模样看来十足的矜贵，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小女娃一双眼全黏在人家身上了，看得非常专注。

    顾青岩走了过来，先是跟罗英兰问好，接着便凑近到小女娃面前，小女娃也向他凑近，好奇地伸手摸他身上那件作工精细的衣服，罗英兰怕小娃娃不知轻重扯坏了顾青岩的衣服，干脆将她放了下来，退到蒋惠诗身边，静静的看着眼前少年微弯下身，和小女娃牵起了手，温声说要带她去看后院的鲤鱼池。

    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后，罗英兰对蒋惠诗道：「露露可真喜欢你家老二，你有瞧见吗？方才她看得多认真啊」，蒋惠诗笑着点头，她也看见了，即便知道小小孩子哪有太多想法，纯粹是小女娃眼睛利，发现了自己的次子有整家人中最好的皮相罢了，但也不自主地觉着两孩子或许有缘，毕竟顾青岩难得地给小孩好脸色，实属罕见。

    「会不会是你们露露鬼灵精，提前给自己看婿啊？」蒋惠诗打趣的说着，一旁的罗英兰听了也笑了，问道：「那你们也提前看媳了啊！虽然现在是小，但我们露露应该不差，你觉得如何？」

    听罗英兰的话，竟有些动起真格来了，蒋惠诗没有马上应下，只说得让两个做父亲的也参与一下讨论，然后便带着罗英兰进书房去，里头顾山泉和卢天明正下着棋，听各自夫人把话说来，纷纷回想起稍早的景象。

    是啊，两家人都有这么多孩子，也各自有过带孩子到别人家作客的经验，但这样的景象都是人生初见，莫名的玄妙感涌上心头，两人思及此处互相对视，默契的各自伸出了手，然后在为彼此的默契之好而起的大笑中，就着么握手言定。

    外头带着小女娃到后院鱼池边数锦鲤的顾青岩浑然不知，自己和这小娃娃之间，已经有条隐形的红线，被默默地牵上了，他只是看着小娃娃认真地反覆数着一到五，又念着红黑白，又突然开始用手指点自己的眼鼻嘴，股着腮、眼神专注，让他觉着莫名的可爱。

    稍后的晚饭，两家人在正院支起的席面上吃的欢快，而见着顾青岩就忘了爹妈的小女娃也全程都在顾青岩腿上，早通了气的两家父母也就由着，直到晚宴结束，卢家人要启程回青城，罗英兰才去把孩子抱走。

    小女娃这时又开始哭，上气不接下气的，十分可怜，顾青岩有些不忍，但也知道相聚终有别离时，便打算走开不再看，这时父亲来到他身边，低头耳语道：「青岩，你的玉在身上吗？」

    顾青岩颔首，他的玉就在内兜里，他不解父亲的问句，顾山泉笑道：「你娘说小娃娃哭得厉害，定是舍不得你，你把玉给她，或许能让她好受点」，说完还轻轻的推了推他的肩，隐隐有些敦促之意，顾青岩也没犹豫，想着或许真能让小女娃止泪，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玉，来到罗英兰跟前，把玉放进小女娃朝他身来的手中。

    说来也神奇，小女娃拿到玉后，紧紧的揣着，慢慢地缓下了哭声，只存细细的抽咽，顾青岩摸了下她的脸蛋，开口要她不要在哭，小女娃坚定的点了头，抱着那块玉，埋首到母亲怀里，乖乖的被带上了车。

    此后有一小段时间，顾青岩会因为惯性找自己的玉而想起这个黏皮糖般的小女孩，想起那双对自己兴致盎然的圆眼，还有可爱的小脸，不过，这之后卢家人再没机会阖家来家里作客，顾青岩也就在逐渐习惯没有玉随身后渐渐的淡忘了这段回忆，直到他留学归国，在京城受伤后返乡，父母提起婚事时，才恍然想起一些片段。

    也不知道，那小娃娃，现在，长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