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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

    满满一背篓草药被倒在地上,分门别类劈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围在脚边,苏御坐在矮凳上拿过炼制避子丸的草药扔进药臼里碾碎,一旁的药炉咕嘟咕嘟冒着泡,甫一掀开浓郁的药香顿时盈满小小的炼药房,随后金黄色的药液被倒入模具,待到冷却脱模后又被一颗颗灌入瓷瓶。

    一背篓草药,炼出来三瓶避子丸,两瓶放在炼药房的橱柜,一瓶则被拿回房间放在书案方便取用。望着桌案上静立的瓷瓶,苏御无意识戳着圆润的瓶身,垂眸任思绪飘远。

    初见是满月的夜,没有星星,连一朵云都看不见,只一轮明月挑在头顶,清辉遍洒,照的如同白昼。

    彼时他还是男宠,因为顶撞了贵族被关押在笼车同其他男宠一起被献往皇城供太监们泄欲。

    笼车晃晃悠悠顺着小路前行,押送的官兵们小声讨论着近期的八卦趣闻。

    “哎,听说了吗,这一届论剑海是个小女孩夺了天字榜魁首,好像才十五,真是天才出少年啊。”

    “什么啊,可有黑幕呢。”

    “什么黑幕什么黑幕,别卖关子了,说呀。”

    知道些小道消息的官兵之一登时受用的扬起下巴,眯起的小眼睛在同伴身上转了一圈又扫回去,慢条斯理的砸了口水才神神秘秘的压低嗓音继续说。

    “一个十五六的小女孩,身世不清不楚,凭空出现,还拿着一把绝世宝剑,一下子就打败那些苦练了几十年的剑修,这没有后台你们觉得可能吗。”

    “这…可是听说那小女孩确实剑术了得啊,说不准真是天生剑骨呢。”

    “害!什么天生剑骨,你可知那小女孩拿的什么剑?”

    “她拿的可是上古神器!星剑!神器在手,赢不是轻轻松松?而且啊,我还听说,那个小女孩怕是和宫里那位有点关系,刚夺魁圣上就赐了座山头给她,叫什么云隐山?”

    “云隐山?那不是挨着北离国?又偏又远,那儿可穷得很呐,既得了剑仙称号干嘛不要个好点的山头儿。”

    “哎,谁知道呢,要不怎么说小孩儿,想要个遗世独立的派头儿呗,在那荒山野岭的过上几年就知道后悔了。”

    “嘘,还是少说得好,圣上今晚好像摆了筵席庆祝剑仙夺魁,可得小心叫谁听见我们嚼舌根子,人头不保啊。”

    “有权有势就是好啊,他们在宫殿里大鱼大rou,我们就只能押送这些卖屁股的下贱坯子。”

    几个官兵嫌恶回头瞪了眼笼车里的男宠们,啐了几口后像是怕脏了眼似的挪开视线,继续嘀嘀咕咕。

    “哎,角落那个卖屁股的,怎么长了头金发。哪家老爷给染的?”

    “他啊,可不止金发,眼睛都是红的呢,听说是城北徐家五两银子买来的,徐老爷看他长得俊专请了人训他,结果你猜怎么着,一点不服软,浑身打的皮开rou绽,屁眼儿都被人cao烂了也不愿学着服侍人,连畜牲都cao过,这不,徐老爷见实在训不服就把人往太监床上送呗,还能白得不少银子。”

    “真不把人当人看啊,哎。”

    “别难过了兄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们好歹也有能踩的人不是。”

    官兵们的私语零零碎碎的传到笼车中,男宠们衣着破烂,大都目着眼神垂着头,是啊,还有谁能比他们更低贱呢,就连妓子都能踩他们两脚,身为男儿,却卑躬屈膝,摇着屁股撸着jiba取悦达官贵族,老爷,夫人,妾室,丫鬟,便是畜牲都能随意欺辱他们,还有谁不能呢。

    满月的光辉照的亮大地,却照不亮人心。

    被官兵们讨论的金发红瞳的瘦弱少年缩在角落,低着头看自己小小的黑色影子,月夜如昼又如何,黑暗才能让他有一丝安全感,他不想别人看见他,也不愿看见别人,心死之人大概便是如此吧,对万物皆失去兴趣,甚至连看一眼都排斥。

    耳畔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鬼使神差的,少年抬了头望去,只一眼,万物寂静,呼吸停滞。

    迎着笼车走来的枣红马慢慢悠悠,马背上趴着的少女面色酡红,垂下的手抓着酒罐,半阖的淡棕色眸子又清又冷,似乎醉了又似乎没醉。

    等五感回归,少年红瞳紧缩,回过神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他说,

    “救我。”

    他在向一个醉酒的小女孩求救吗?他当真是…

    少女睫毛颤了颤,像是在确认般,下一秒,凌厉的剑气斩碎笼车,月光毫无阻碍的照到一干男宠身上,包括金发红瞳的少年。

    到后面,苏御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周身的男宠们纷纷逃散,官兵?去追了吗,不记得了。而他,跟在枣红马后踩着一地不真实的月光和少女一起来到云隐山,双脚被万阶磨掉一层皮都没觉得痛。

    少女醉了多久,他便在床边跪了多久,不愿屈服权势的腿,此时弯的迅速。且甘愿。

    酒醒后的少女眼神更加冷,看见床边跪着且几乎两只脚都快烂掉的可怜少年只淡淡说了句“下山去吧”便不再言语,自顾自的起床练剑,去后山捉蛇果腹。

    少年想跟上去,可惜他没有灵力,脚又伤成那副样子,跌跌撞撞跟出了破烂的庭院便再跟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女变成小点的背影,还想再跟却饿的昏了过去。

    再睁眼是被冰凉的果子砸醒的,少女站在三步开外,怀里抱了一堆颜色鲜艳的野果,故意往他脸上扔。

    “我没死。”

    不知为何,少女明明没有说话,苏御却直觉少女就是在试探他死了没有,唇角不自觉勾起,瘦削苍白的手握住野果摩挲几下果皮便往嘴里送,甘甜的果rou在嘴里炸开汁水,滋润了喉咙,也滋润了他的心。那颗十几年来因屈辱痛苦麻木的心像是枯木逢春,生出些绿芽来。

    再后面几天,少女还是会一言不发的扔野果,偶尔会递给他几串烤好的蛇rou或者兔rou,除了少女为他设置的饭点儿,苏御几乎见不到人,许是那些野果的作用,他的脚好的很快,身上的其他伤也在缓慢愈合。

    到了第五天,苏御的脚已经完全恢复,借着少女烤蛇的空档,他开了口。

    “教我用剑吧。”

    木柴燃烧发出噼啪声,少女仿佛没有听见般将蛇rou翻面,少年笑了笑,一双被火焰染的有些黑的红瞳盯着木棍上没扒干净蛇皮的地方,他知道她听见了,因为她刚翻过面。

    “蛇rou很难吃,野果也不会一直长,你的院子杂草丛生,这些都需要人帮你打理,作为交换,我可以每天做饭给你吃,帮你收拾院子,你可以专心练剑,闲暇之余教教我就好,怎么样。”

    少年话说的很慢,红瞳盯着少女的反应,前半句什么反应都没有,直到“专心练剑”,他看见少女的睫毛颤了颤,然后便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好”。

    原来还是个剑痴,少年心下发笑,一双红瞳盛着以往从未出现过的神色,那种神色叫,开心。

    少年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他只是凭着本能想要留在少女身边,哪怕耍心机,哪怕撒谎,是的,他根本不会做饭,不过,只要能达成目的,耍些心机又算什么。

    自此,少年成了少女的徒弟,云隐山成了两人的,“家”?至少苏御是这么认为的。

    希望满心的少年大抵是什么困难都击不退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精力,好像前十六年全是虚幻远去的泡沫,此刻他才真正来到世上。白日来来回回的跑步爬山锻体,分明累的肌rou都在酸痛他还是背着一竹篓精心挑选的野果下山,干瘦少年背着竹篓踩着杂草覆盖石阶下山的样子连晚霞都有些担忧,晚风都吹的慢了些,生怕风大些会吹的少年不小心脚滑掉下山去。

    云隐山地处偏僻,又与一向两境不和的北离国毗邻,附近的住户少之又少,少年在山脚集市摆了足有一个时辰的才卖出去半背篓野果,数了数掌心的铜板,少年估摸着问米铺老板买了一碗米,又缠着米铺老板问了做法才背着背篓重新上山。

    破落的庭院厨房自然也是蛛网遍布,借着屋顶漏进来的月光才看得见些东西,少年却好像意识不到环境的恶劣,一双红瞳亮晶晶的一遍遍把锅刷净,按着米铺老板的话做出两碗粥来。

    一碗烧糊进了火灰的他喝,一碗稍好些的分了少女,本以为少女会嫌弃,没想到少女喝完后还有些意犹未尽,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看人喝完米粥后笑的真傻啊。

    往后,每日练体后他都会背着装满野果草药的竹篓下山兜售,在小小的集市上摸索生意经,渐渐的,卖的钱终于不用只买一碗米,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吃饱饭,不再担心少女吃不饱会再去吃野蛇。

    与此同时,山脚定居的人也多了些,少年也是在那时知道,原来什么都敢吃话少的可怜的少女就是年仅十五的少年剑仙,是论剑海一举夺魁的天字榜榜首。

    因剑仙名号来此定居的人知道金发红瞳的干瘦少年是剑仙的徒弟后总会打趣他,或是旁敲侧击有关剑仙的事,苏御只是打着哈哈笑嘻嘻的推销野果草药,对少女的事只字不提,可任谁都能看出少年眼里的骄傲和雀跃。

    可惜云隐山到底地处偏僻,纵使地气特殊,许多在别处难以存活的稀奇野果草药在云隐山长的茂盛,少年的野果生意还是到了瓶颈,何况普通老百姓谁又会天天买野果呢。

    眼见收入逐渐低迷,少年咬了咬牙,东拼西凑用剩下的银子雇了辆快马,装了满满两大背篓的野果去皇城摆摊贩卖,他不喜欢皇城,可那里能赚到钱,那些达官贵族在这些补气健体的草药上从不含糊。

    果然,他带去的野果销量极好,拿着一钱袋的银子少年高兴的步子都快了些,走进一家绸布庄用全部的钱买了一匹鹅绒地毯,自庭院修缮后,少女在房间里总不喜欢穿鞋,赤脚在红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心疼的紧却不敢说,说了她也不会听,还会皱着眉无声的斥责他。有了地毯,总归好些。

    在皇城试水成功后,少年开始每天趁傍晚的空暇时间坐着马车带一筐筐的野果草药进城售卖,走之前还不忘把饭做好温在锅里,自己的饭就在路上吃,觉也在路上睡了。许是他将云隐山的野果草药摸的门儿清,许是他在小集市上得了些经商心得,日复一日,两年后竟真在皇城开了个草药行,稳定后只需每周囤一次货,再不需日日奔波,披星戴月,年收入虽只有一二十万银子,但好歹能养活他和少女,吃穿用度上倒不会太拮据。

    而这两年时间,他也长成了身强体壮的高大男子,本就俊朗的脸因修行经商添了几分凌厉和成熟,可惜迷不住他的师尊,这多少叫苏御有些挫败,又有些欣喜,觉得这样才是他的师尊,就像他当初存了示弱心思跪在床边一样,若是少女那么容易心软收了他做徒弟,他大概便不会如此痴迷了。

    往后的三年,他除了每周每月料理草药行的事儿便专心跟着少女练体,空下来便研究吃食或是看少女云游各处搜罗来的各种医书古籍。待到体术有成,少女才扔了把木剑给他,和干脆利落直攻咽喉眼及下三路的体术一样,少女教的剑术也是不拖泥带水,直击人体弱点。

    练剑时,少女总会坐在院中的松柏树上慵懒的吃着葡萄,一边吃一边指导他的动作,心情好时还会像逗弄宠物一样扔给他几颗。

    那是他离少女最近的时刻。

    练完后,少女便会嫌弃他身上的汗臭味离得更远,虽然嫌弃,可也认真教导他,教他观云算事之能,可惜他天资愚钝,只勉强学会以棋观势,剑术也是,勤勤勉勉学了三年,也不过堪堪跻身地字榜,和天字榜的少女差了一个整境。

    还记得剑术刚有所成时,少女赐了他一把剑,是一把宽身黑剑,未出鞘便能感受到不凡之气,他很开心,想借机多和人说几句话,可少女赐完剑就懒散的打个哈欠躺在藤椅上晒太阳,他也只能将嘴里的话咽回去。

    等日后见多识广,他才知道那把剑的名字。

    百代昆吾。

    原来,她对他如此不上心也会赐他如此好的剑,他是不是,在她心里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呢。

    苏御看了腿上的宽身黑剑,红瞳满溢温柔,唇角亦是不自觉勾起。

    五年来,他好像一直很勤勉,勤奋锻体,勤奋习剑,勤奋赚钱,就连生火做饭时也要看几眼医书,一分一秒也不愿耽搁,像是要把以前男宠虚度的时光补回来。

    抛弃他的父母,玩弄折辱他的贵族,他已经忘了,记不清了,也不恨了。

    他有了一轮明月,只能属于他的月亮。

    所以,在得知苏易即将飞升成仙的那晚,他沉默的疯了,冷静的布下从未用过的禁术,废掉了苏易的筋脉。这大概也多亏了他的勤勉,少女云游四方堆在书房晦涩难懂的医书古籍帮他成了半个药仙,也让他学会了许多上古秘术。

    他的月亮,他要亲手拽下来。

    紧拥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