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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画皮(上)

    风早秀明坐在车里,身体还在一阵一阵地打哆嗦。一半是因为快感的余韵,一半纯粹是被气的。他紧紧地抓着膝盖上的布料,触感顺滑而陌生。

    “换条裤子吧,风早同学,你的校裤已经湿透了。”女孩从手提箱里拿出一条叠得整齐的西裤,递到他的面前。他听出这话里的意味,刚从被咬了一口脖子的惊异中缓过神,羞恨就窜了上来。“真是准备充分。”他努力压制着火气,伸手扯过那条裤子,嘲讽地说道。太充分了,他被拘留的精准时间,警方的邀请,足够让他身败名裂的证据,以至于到需要更换的衣服,缜密得令人反胃。

    女孩眨了眨绿色的猫目,平静的表情没有因为他粗鲁的动作而改变,哪怕一丝一毫。她甚至在风早拿着裤子瞪视过来的时候说了声抱歉,体贴地转过身去,好像刚才把别人拷起来指jian的不是自己一样。

    风早在她背后尖锐地嗤笑一声,胡乱套上裤子,崭新的布料柔滑地缠着他的腰腿,蛇一样的触感。女孩手指的柔软还残留在他的下身,第一次就被玩弄得有些过分的前xue红肿着,酸麻和胀痛突突地跳。

    他的舌根发硬,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他很想把清水弥生当成一个纯粹的色情狂,一个表里不一,刚进入大人的世界就变成了人渣的斯文败类。不论是在文娱的圈子里,还是在教会的那些关系网里,这样的人他见了太多,也因为外表和无根无依的身世,吸引过不少类似的麻烦。这些人多半是依仗着家世背景,用手里的权力恣意妄为,玩弄他人的纨绔子弟。风早秀明虽然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按照法理来说,他做过的事情恶劣得多,足以让他在监狱里把那些二代都熬走,然而这也阻止不了他对前者极尽鄙夷。他闭上眼,女孩华丽的简历和稚嫩的外表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一副标准的画像。

    逻辑上是通顺的,但疑虑依旧存在着。直觉在阻止着他这样轻率地下定论,他能感觉到,却一时间想不明白。

    风早厌弃地皱了皱眉。“调教”协议,私密照片,显而易见的情色交易,还是强买强卖的那一种,他找不出有什么存疑的地方,只能暂时把这个问题按下。毕竟现在最紧迫的不是清水弥生究竟为了什么,而是她将要做什么。想到这里,被羞辱的颤栗又从他的尾椎骨爬了上来。

    对方没有给他联系方式,他也绝对不想去向警局的同事索要,但是这份决心只能服务于他的自尊,却对焦虑的那一部分无济于事。风早秀明习惯把事情掌控于自己的手中,无论是通往那个最终目标的计划,还是自己的身份形象,都由他一手打造而成。无法预知对方行动的现状令他异常不安。

    那双绿色的猫目又浮现在他的眼前里,有情欲,但是不多,至少对于一个强jian犯来说太过平静。油盐不进的态度最让人发毛,更何况他在审讯室里的反击毫无作用。在他动用精神力去攻击对方时,那人的精神领域里毫无波动,一片死水。准确来说,任何人都拥有的识海,在清水弥生的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

    比起“干涸的陆地”,用“虚无”来比喻更为确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女孩一定是隐藏了什么。他要查清楚她的身份。风早秀明定下了这个目标后,便决定先把这些搁置一旁。虽然涉及到情色的强制交易总是难以启齿,又消磨尊严,然而和清水弥生的协议总归不如杀人放火来得危险,也不会影响他生活的主线。比起这种小打小闹,他还有更要紧的日程要奔赴。

    轿车停在了电视台的门口,风早向司机告别,转身走进大门。

    提前适应007社畜生活的高中生就是这样惨淡,刚被审讯完就要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聚光灯。“警局......?几点能完啊,六点?!太迟了,四点能走吗?那就四点半。”这次的制作人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山本孝一,有点名声和臭钱就颐指气使的典范,使唤起别人来毫不手软,偏偏又风头正盛,节目的收视率相当可观。自己的曝光率需要进一步增强,惹了圈子里有权的管理层也不太高明,出于这样的心理。风早咬了咬牙没推掉晚上的出境。

    他推开后台化妆间的门,各种化学制品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用来粉饰它们的香料成分也只是适得其反。这种味道和血腥味儿一样,不管闻了多久都不能习惯,风早快速地皱了皱眉,随即在迎上制作人的时候绽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山本先生,我在警局那边耽误了一会儿,真是抱歉,希望没有耽误录制。”

    三年前刚踏入这个圈子时,他只是一个乳臭未干,微不足道的国中生,若非是初见端倪的漂亮脸蛋和“通灵”的噱头,他早就和那些天真愚蠢的,拥有明星梦的小孩们一样被拒之门外。后台的人很多,化妆师和化妆间都不够用,他和一堆人挤在一起,像流水线上的奶油蛋糕一样被程式化地装饰过去。

    然而就算是同样的妆容,无功无过,十五岁的风早也相当出挑。

    那次节目播出后,社媒上立刻就有了对他的讨论,提前开通好的账号里也涌入了一大批关注者。嗅觉灵敏的制作人们也开始联系他,由此便打通了上升的前景。风早秀明的脑子好用,客观条件优越,学起那些社交技巧毫不费力,加上自己一手包装出的独特人设,在社媒和电视台里不说如鱼得水,至少也发展得相对顺利。

    高中生笑得温良谦和,上目线却微微下垂,含着一点胆怯。

    小孩先服了软,对方就算再怎么不客气,也要顾及着大人的身份,做出点宽容的姿态。山本挂在嘴边的抱怨硬生生被堵了回去,他挥挥手,示意少年赶紧去收拾。风早坐到化妆台前自己专属的位置上,懒倦地抬着眼睛看向镜子。

    温雅的性格是装出来的,漂亮的皮囊是要修饰的。至于通灵的能力,不过是在他超于常人的直觉下,加上一点观察和分析,最后用能言善道的嘴捏造出来的。风早秀明才不是什么值得倾慕的天才灵媒,他就是个给教会做脏活儿的工具,连那点精神力都是服务于这种事情的。他的天赋除了能用来攻击别人以外,就什么也做不了。

    真不知道那些粉丝在喜欢什么,一个空壳人偶吗?少年冲镜子里勾了勾嘴角。他从心底里觉得好笑。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个形象本来就是为了接触娱乐产业和东京警方服务的。教会在这些地方的势力盘根错节,他在任务之外又无权了解到那些隐秘的,足以揭发其真面目的蝇营狗苟。有了“天才灵媒”这个受欢迎的身份做幌子,他收集他的证据,那些人对着一张画皮发情,各安其乐,两不打扰。

    化妆师为他勾勒着眼线,对这罕见瞳色的溢美之辞源源不断。即使听得耳朵已经快出茧子了,风早秀明也温声道谢着。还有这两颗红眼球,十一年前为他和母亲招致杀身之祸,他最漂亮的招牌之一。任职教会的父亲视他为恶魔的容器,在他八岁时要把他活祭给“伟大的主神”。母亲阻拦时被那个男人活活捅死,流出来的血比他之后杀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多。

    如果在那时他的精神力没有觉醒的话,这糟糕的一生也就能提早结束。男人被误伤了大脑,跌跌撞撞间也死在了那把尖刀下,八岁的风早秀明浑身淌着血,却没有一滴是自己的。教会在警方那里帮他隐瞒了弑父的罪行,代价则是他正常的人生。同龄的孩子还在过家家,他就跟在那些人的后面,看他们洗脑信众又做尽下地狱的勾当;国中一年级时,他杀了第一个人。因为那人死时已经被他的精神力攻击过了,癫狂至极,宛如牲畜,风早没有什么实感,只是为着血腥味儿干呕了一口。

    直到现在,杀人对他来说如同普通的工作一样。学业,电视台,一样的事情,不过只是早班晚班的差异。

    他装得驯顺,活儿也干得漂亮,教会也就不管他,当条散养的野狗一样,需要咬人了再叫回来。然而三年前他想要进入娱乐行业时,也不是没有人表露出支持他的意愿。

    “电视台啊——水很深的,小秀明杀人的功夫也用不上呀。哥哥我有几个人脉在里面,不如让我,帮帮你?”三十多岁的男人笑得甜蜜,风早只觉得恶心,仿佛浑身上下都被那张肥厚的嘴嗦了一遍。只身深入这滩浑水不是上策,但风早秀明断不想再落个把柄到教会的手上。一个过失杀人罪就让他走上了不归路,谁知道在那群肮脏的大人那里他还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所能依赖的只有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化妆师最后帮他整理了一下发型,银色的及肩发披下来,半掩着裹了纱布的脖颈———那两个牙印还肿着,他只来得及在车上简单处理一下,解释说自己不小心被野猫咬了。什么样的猫会咬到脖子?化妆师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却从少年笑眯眯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识趣地闭了嘴。

    挂着彩上电视总归不好看,但并不能否认是,它也是吸引话题度的良好手段。风早婉拒了女人用丝带掩饰纱布的方案。化妆师顺着这个思路,又提议他干脆把头发扎起来。“那样就太刻意了。“他不自在地摸了一下伤口。这是一方面的顾虑,另一方面,他现在着实不愿意把脖颈暴露出来。

    皮革的质感,温热的呼吸,那些他想忘记的一切都还残留在身上。

    风早抿了抿嘴上淡色的唇彩,把心中再次泛起的烦躁压下去,起身走向录播室。

    今天他只是特邀嘉宾,不需要全程从头跟到尾,然而正因为出场时间短,观众注意力的的集中程度更高,容错率也相当低。录制接近尾声时,风早的额头都出了层薄汗。他坐在休息室里,查看着手机,一条未接来电明晃晃地挂在消息框里。

    风早犹豫了一下,回拨了过去。轻快的铃声响了几秒,那边就接通了电话:

    ”风早同学?“明亮的声音传来。

    他一下子把电话摁掉。清水弥生,他啧了一声,刚结束工作的轻松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疑惑对方为什么能获得自己的联系方式是过于无用和愚蠢的行为,拉黑举报一条龙也是自讨苦吃的做法,风早秀明深呼吸了两口,黑着脸再次拨回去。

    “我在电视台。”他尽量冷着声音,不带情绪,抛下一个简短的主谓宾短语,指望那人再次体贴一下。女孩没有像他所警惕的那样,说一些不方便在公共场合接听的东西。

    “风早同学下周哪天有时间呢?晚上。”公事公办的语气,风早秀明一时间竟被这里面的平静晃了神,等反应过来这是那个调教协议的邀约时,他的耳根开始发红。

    “......周三。”

    “......什么?我听不清楚,风早同学可以大点声吗?”

    少年又深吸了一口气。纵使这在旁人耳中只是一个简单的时间名词,风早也不可避免地把它和某些未知的,令人恐惧的,却又相当旖旎的画面联系在一起。对着话筒用气音重复了好几次都收效甚微后,他终于干脆地挂断了电话,打开短信把这个词输进去。

    从心底里讲,风早恨不得把这件事往后一拖再拖,然而打两份工的结果就是事情的变数很大,计划也是如此。目前为止,他能确认的日程堪堪截止在周三,再往后推的话,恐怕会面临一些麻烦的取舍。

    这已经是他所能逃避的最大限度了。

    劳动法保障不到杀人放火的勾当,也保障不到情色交易的乙方。大忙人风早秀明看着膝盖上一根显眼的银发,恶狠狠地磨动着后槽牙。电视台制作人惹不起,教会的人惹不起,现在就连这个半路截出来的野丫头都能玩弄他。风早只能将怒火一股脑地用精神胜利法发泄出去。

    他打开短信,把女孩的备注设成了一个丑猫的emo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