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相当罕见的，仙道主动邀请流川去打球。

    流川当然要去，他对篮球一向投入。仙道也很认真，他敛起笑容沉着应对流川的进攻。

    仙道就是这样，虽然平时松松散散，但到了球场上，那颗求胜的心依然会在身体里躁动。他通常不会拿出全力，视对手的能力恰到好处地应对，只做到能挡住的地步。跟仙道打球的人常常会有种憋屈感，无论如何努力突破，仙道似乎都能比上一次更快一点，更敏捷一些，好像伴随着对手的进步，不断抬高自己的上限。但事实是，这些本来就在仙道的能力范围之内，他只是每次都拿出堪堪能压制对方的一点点。

    牧和仙道1V1的时候曾说过，仙道是个很棒的陪练。特别适合给那些有极强胜负欲的选手做对手。

    那么我对牧桑来说也是很好的对手咯。

    仙道接过牧递来的水瓶，往嘴里灌下大量清凉的水。

    牧的体能是变态级别的，比他高的仙道和他撞在一起还会重心不稳。有时牧会故意挑衅仙道，放弃战术投入直来直去地攻防，两个人围着一颗球展开争夺。每当仙道脑内闪过不如就这么让给牧桑的念头，牧就用更激烈的攻势挑动仙道的战意，让他对胜利的渴望盖过慵懒的心情，

    和牧的对抗最后总以筋疲力尽告终。仙道坐在地上，感受剧烈运动后小腿堆积的乳酸。牧站在太阳下，晒成蜜色的肌肤爬满汗水。如此炎热的天气，他还有闲情抛一颗三分入篮。

    地面烫得要吃人，仙道把自己挪到树荫下，松散地散着手脚。运动衫掀起一角，露出饱满的腹肌，被风吹凉了，摸上去微微的黏。

    落地的篮球滚在他身边，牧的脚步紧随其后。在一切都可以蒸发沸腾的火热夏天，在微风浮动树影摇曳的错落阴影中，牧握住他的后颈，低下头轻轻吻了他。

    牧渴水的、干燥的嘴唇。

    唇上轻微的压感。

    炎热的，把四周都烧起来的夏。

    蝉鸣。

    牧黑色的眼睛。

    仙道的心忽然动摇了一下，一阵恶寒般的冷意击中胸口，在血液里散开，紊乱的情愫丝丝缕缕散落在身体里，让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动作中短暂的迟滞，即使只有一瞬间，一瞬间就足够流川窥破弱点夺走球权。他运球从仙道身旁经过，掀起一阵凛冽的风势。篮球入框的声音尖锐得刺耳，如同一句无言的嘲笑。

    你走神了。流川说。

    他捡回篮球，在地面拍击着。篮球有节奏地砸在地上，一声声，像心跳。

    仙道回以抱歉的微笑。

    啊啊，对不起。

    那笑容缺乏道歉的真心。

    仙道并不真的认为自己做错了，谁都会有走神的时刻的。流川也一样，今天的比赛中他偶尔也有一秒钟的失神。仙道只是装作看不见。有些事情不用说得太清楚的，心领神会即可，就像牧到最后也没说出分手两个字。他做出送客的姿态，仙道便懂了。在两方都有默契的前提下，事情的真相不仅伤人，而且多余。

    回家的路上，仙道尽量什么都不想。

    他脚步轻快地走在情人节漫步的人潮中，一直保持微笑。

    这算是被甩了吗……还是说我甩了牧桑？

    应该说……是和平分手吧……

    那就没什么可伤心的。

    仙道在微笑中注视着马路上涌动的人流，每个人都是一处不同的风景。形形色色的风景经过他，全部都没见过，全部都很新鲜。

    他不会寂寞太久的。仙道想。

    他回到家，走进去的时候感到一阵陌生。屋子里仍残留着快乐的气息，那是七点钟的仙道留给他的遗物。既是生日又是情人节，他对今天的留宿充满期待。牧会在说完生日快乐后说我爱你吗？还是说他会等到零点再悄声告诉装睡的仙道？还是他仍然不说，如果仙道追问，他就把告白移向等待的下一年。

    明明有那么多拖延的方法，牧拥有驳回仙道提议的权力。他可以向仙道讨要一个又一个的三年，直到这段感情在平淡中走向终结。仙道不会后悔爱过他，牧对他来说甚至是值得炫耀的，是到了苍老的岁月依然能拿出来缅怀青春的深刻记忆，仙道不会让他褪色的。他会守口如瓶，把牧的存在隐没在自己的人生中，将这段感情的余味一人独享。

    但他最终还是得到了那句话。

    在不对的场合，和不对的时间。

    谈判失败了。

    两手空空的仙道拿不出任何交换之物，牧把订金还给他。

    仙道刚得到牧爱意的证明，旋即又失去了。

    多么……不甘心啊……

    刚到篮球抢到手，准备起步投篮，牧就从后抢断，反击得分。仙道的心情就像当年站在球场上一样无奈。

    却无可奈何。

    毕竟……他的对手可是牧啊。

    仙道摇摇头，他对流川招手，示意他继续进攻。

    流川没有动。

    空荡的篮球场上回荡着哐哐的重音。

    一直都是我在进攻。流川说。

    该换你了。

    仙道便笑：你还蛮公平的哦，流川boy。

    流川还是那副冰冷的样子，他看了仙道一眼，说。

    难道你不想进球吗？

    这只是友谊的对抗啦。仙道说。

    进不进球，我倒不很在意。

    无聊。流川说。

    是是～

    仙道挂上微笑，可惜他无往而不利的笑容面具对流川完全不起作用。

    不打了。

    流川把球收回包里。

    仙道擦掉额上的汗，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比赛终结的时刻，无论胜负，他都不萦于心。

    临走时流川瞪了仙道一眼。

    怎么了？

    仙道不明所以。

    你不够投入。流川说。

    仙道哈哈一笑，难得说了点挑衅的话。

    哦？那或许是你不够强。

    牧够强吗？流川问。

    仙道一时语塞。

    流川继续追问：你跟他打球的时候，也像这样漫不经心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仙道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终究是我和牧两个人的事情。

    如果是。流川说道。

    你没有尊重你的对手。

    你的对手全力以赴，你却始终有所保留。

    让人觉得不痛快。

    仙道叹了一口气。

    可是……如果像你这样全情投入，岂不是一点退步的余地没有了？

    背对悬崖的争斗，随时可能粉身碎骨，难道你宁可向死而生，也不要半途而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