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痛治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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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在柏林待了半年,沈念第一次知道冬天原来也会是这样寂静,世界白茫茫的,也是灰蒙蒙的。 她以为自己会手舞足蹈,可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内心无比平静,甚至有些低落。 落下在外衣上还没融化的雪花是六芒星的形状,很漂亮。她站出屋檐之下,掌心摊开朝上,想要接下更多冬季的礼物。 “Aria。” 是卡利安。 卡利安个子很高,她的五官深邃高挺,眼睛是蓝宝石的颜色,金色的头发留到肩膀上一点,发梢向上卷翘。即使站在男生群里也不逊色,如果卡利安脖上的白色围巾再拉高一些,刚好能遮住下半张脸。 沈念又想起第一次见卡利安的情景。 那天,下午四点结束乐理课,天已经黑了。 沈念的德语说得不算好,和本土人交流起来总是困难,嘴上说着,手里一边比画好长一段时间,餐厅的服务员才恍然大悟冲她点头。 拎着餐厅的打包袋,她把头埋进领口脚步迈得大,还是被桥上的一群和自己年纪相仿,黑发浓眉的男男女女挡住了去路,他们故意伸手拉长眼角。 “Ching chang chong” 他们追在沈念的身后,声音不算大,重复地笑。 沈念心里打着鼓,捏紧了手里的晚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转身将摄像头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庞,她的声音盖过他们的嬉笑,“Are you racist?Can you say it again?” 任他们再嚣张,在沈念举着手机拍摄并质疑他们是否种族歧视的情况下,他们立刻噤声,摇头晃脑地转身一哄而散。 在被他们三番五次的sao扰,沈念恨自己不争气,忘记了怎样用德语斥骂他们。脱口而出的是英语,好在之前受封禾的影响,学了几句脏话。 心情本就低落,回到公寓,她坐在餐桌前努力深呼吸,在冰冷生硬的米饭放进嘴里的一瞬间,眼泪终于迸发而出。 没人告诉她国外的食物真的很难吃,在柏林的三个月,她吃得最多的就是土豆和面包。 没有任何食欲可言,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 放弃米饭,从冰箱拿出仅剩的两片吐司,和着泪水吞进肚里。 沈念在学校没有说得上话的同学,大家都很冷漠,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全新的手机里除了mama和外公,还要周堃,没有更多的联系人。 她拿着小提琴坐在落地窗前,看对面公寓阳台上摆着摇曳的玫瑰花,娇艳的花瓣没能挡住屋子里的人们热闹的身影。 身处他乡,又无人倾诉,《梁祝》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泪水自然会滑过脸颊,这几乎成了她唯一宣泄情绪的方式。 握在手里的琴弓刚要放下,公寓的门铃被人按响,沈念立刻警觉地回头。 谁会深夜来造访呢,总归不会是心里想的人。她眯着一只眼睛透过门上的猫眼。 一个长相俊美的人,有着不算短也不算长的头发。年轻人背后的门敞开,沈念吸了吸鼻子,猜人应该是住在对面公寓。 她吸紧鼻子,用手背擦了眼泪,把门拉开一条缝,嘴唇颤抖着用德语说,“对不起,这个时间发出声音,打扰到你休息了。” “不——没有,并没有打扰到我。”站在门前的人立刻张嘴,德语磕绊,又切换成英语,流利得多。 “你并没有打扰到我,相反,你的琴声很优美,但很悲伤。我想,你是否需要一些帮助呢?” 但令沈念更为错愕的是,面前的人居然不是男生,是女生。她把门缝拉宽了些,抬眸看清女生的长相,笃定她不是德国人。 女生摊开掌心,是一颗湖蓝色锡箔纸包着的圆形巧克力,女生问,“也许,吃甜食会让你心情好一些。总之,你的琴声并没有打扰到我。” “谢谢。”沈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她没有戒备心,也许是因为她太久没有听过有人这样安慰自己,她将递来的巧克力握在手里。 “我对你有印象,你的琴技非常棒!我和你一样是今年的新生,不过我是大提琴,我们一起上过课,但你应该没有注意到我。” 听女生对自己评价这样高,而自己对她没有任何印象。沈念表情有些窘迫,愣愣点着头道歉。 “不用说抱歉,大概因为我常坐后排的原因,你没注意到我……” 女生叫卡利安,和她的长相一样,雌雄难辨。 卡利安是很善良,忠诚,热心的人。她总是会在有人恶意捉弄沈念的时候挺身而出,替沈念说话,让沈念不再形单影只。 雪花落下在卡利安的头顶,她随性地甩了两下头,露出耳垂上一枚银闪闪的耳钉。沈念把手放进毛呢大衣的口袋,缩着脖子走在卡利安一侧,问她,“疼不疼?” “天哪,快别提了——”卡利安捏了捏耳垂,开始抱怨道:“替我穿耳垂的店员也许是新手,技术并不好,当时流了很多血,把我俩都吓了一跳。好在,店里的药挺多,她送了我一些……疼的,尤其是晚上疼得厉害,根本没办法想其他的事情,只记得耳朵疼。” 沈念扯着嘴角笑了笑,“这很适合你,很漂亮。” 有心的装饰受到夸赞后,卡利安干脆把一侧的短发全部拢在耳后,十字架状的耳钉就这样大摇大摆着。 十字路口下的红绿灯,沈念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让卡利安不用等自己一起回公寓,称自己有事转身换了方向。卡利安虽然好奇,并没有过问,只叮嘱她早些回家一起做功课。 站在首饰店门口,沈念犹豫了一秒,推门径直走向前台低头看手机的女店员,礼貌地用德语问她现在是否有空。 在国内,只要掏钱就可以打耳洞,可在德国,沈念签完免责声明,才把自己的学生证收回包里。 之前听刘佳艺说,不疼的,大概和蚂蚁咬一口的感觉差不多。 没被蚂蚁咬过,沈念体会不到,她伸出三根手指,“请帮我每只耳朵各扎三个,谢谢。” 女店员戴手套的动作停下,往前伸着下巴确认,“你确定吗?短时间内完成这么多你也会很难适应。” “很疼吗?”沈念随手挑了几副耳环放在桌上。 “如果你之前没有体验过,那大概率是痛的,不过我会免费送你一些药膏,能够缓解。” 女人见沈念没有再犹豫,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表情像是一张白纸,既不紧张,也不恐惧,好像也没什么期待。 一把塑料手枪模样的工具被女人握在手里,耳垂上立刻有冰凉的触感,紧接着耳廓就开始感觉到疼痛,根本不是被蚂蚁咬一口能忍的疼痛。 卡利安说得一点也没错,很疼,疼得头皮都有些发麻。沈念看着白亮的地板有了几点血滴,居然有些兴奋。 临走时,女人贴心地送了她一大瓶消毒水和一支短小的药膏,还有小包手帕纸。嘱咐沈念按时擦药,别让洞口堵住,以免下次来再流泪。 刚输入完密码,卡利安就从门里走出,指着沈念的耳朵,嘴巴长得大,“天哪——Aria——你简直太勇敢了,但是你的耳朵肿得厉害。” 沈念本能地摸了下耳垂,疼得眯起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把卡利安迎进门。 两人坐在电脑前,面面相觑。黑色的笔杆在沈念的指尖飞快转动着,翻动书本的声音很响,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算了,这实在太难了!”卡利安把笔一甩,放下盘在椅子上的两条腿,“你家有啤酒吗?或者红酒?” 沈念摇头,问她要来做什么。卡利安立刻有了精神,从椅子上站起,披上外套,头发一甩地说:“Aria,你真应该好好试试酒精的魅力,它会让我们毫无思绪的头脑在明天更加灵活。” 公寓楼下就有便利店,只是几分钟,卡利安就提了一大袋啤酒。她靠着床尾,坐在地毯上,冲沈念招手。 “啵”的一声,瓶盖被卡利安熟练地打开,她递给沈念,是安慰也是鼓励她,“你应该试试的,毕竟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儿安全得很。” 啤酒的生涩和苦味印染在舌尖,倒也还能接受,沈念盘腿和卡利安一样的姿势,后背完全躺在床垫上,仰着头看天花板。 “今天克里斯汀找你谈话,不会是——”卡利安扶着瓶身慢慢喝着,偶尔用余光瞥沈念的侧脸。 不知不觉也喝了几瓶,视线有些恍惚了,沈念半眯着眼,接下卡利安的后半句话,“是的,他和我表白了。” 卡利安酒量好,比沈念喝得快也多,人一点没醉,面色如常。她撑着脑袋,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他总是在你示范结束后第一个鼓掌,而且我发现他经常偷看你。我们的滑板男孩……” 滑板男孩。沈念每次听大家这么称呼克里斯汀,觉得很可爱,抿着唇笑了笑,她知道克里斯汀很受大家欢迎。 “不过我拒绝了他。” “我想,大家应该都看出来了。” 卡利安重新给两人各开了瓶酒,接着问,“为什么呢?我想知道你是怎样拒绝他的?” “克里斯汀是个很棒的男生,但是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卡利安,你应该知道的。” 耳廓有些痒,沈念没忍住,指尖轻揉着,痒感被痛感取代,她缩着脖子吸了好几口凉气,才说,“我和他说,我哥哥不会同意的。” 没听说过哪位姑娘谈恋爱是要经过哥哥的同意。这样的理由,不止克里斯汀震惊,卡利安也震惊。 “我想自己大概是听错了,这和你的哥哥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很想他……”沈念喝醉了,笑着笑着开始哭起来,说话也不利索,“我每天都很想他……我没有办法接受别人的感情,我真的很想见他……” 沈念把脸埋在双膝之间,肩膀不停耸动着,这让卡利安一下没了主意,只能用手轻轻拍着沈念的后背,“你也许可以回国见他,学校马上就放假了。” 哭声一下哽住,沈念抬头无助地看着面前模糊的脸,“我试过了,不行的,只要我回家,他一定不在家。” 早在刚来德国不久,沈念就尝试过在周末偷偷回家,等飞机落地了才知道周堃一直监视着自己的航班动向。 只要她有购票登机,周堃的手机就会有提醒,周闻齐一定会有各种原因被送到其他地方。总之,她根本见不到周闻齐。 卡利安沉思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说。 第一次喝酒,喝得不少,沈念不记得卡利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印象两人最后还聊了些什么。她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盯着床下被自己踢到的酒瓶在地上滚动,最后在墙角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酒精,是个好东西,至少让她睡了个好觉,连耳朵的疼痛也没那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