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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紫的苍穹交成一点。四面昏暗,轻薄的白雾氤氲环绕,起起伏伏却如死水,半分流动的活气也没有,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幽香,来自忘川河边的彼岸花。红似火的黄泉之花,映照得整条河都是血红的。忘川河上架着一道石桥,桥头立着块碑,古篆体写着“奈何”两个大字。笔势潇洒,笔画苍劲有力,竟将这阴诡的二字写得如群山起落,气势恢宏。字上泛着淡淡的蓝光,在河水的衬托下微微呈现出紫色,阴凉诡魅。奈何桥头,一个佝偻的身影倚在石栏边,手拿一根朽木杖子,轻轻拨弄着忘川河里飘来的河灯。过了许久,老人看向幽紫的天空,神神叨叨的念了几句,合眼道:“看来,我是不寂寞了。”沿着河岸,灰暗的石子路一直铺向西面,彼岸花在小路旁零星点缀,两侧高耸的梧桐伸展身姿,茂密如伞顶的枝叶铺满整片天空,使得整条小路笼罩在一片朦胧幽暗的阴影中,一直绵延伸向无尽的黑暗深处。在那里是隐没在黑暗中,飞檐凌空的鬼判殿,几塑凶神恶煞的雕像立于殿门外像是督察者,神像好大魁梧,倒显得大殿门前的两人无比渺小。那两人携手并立,一人黑衣如墨,青丝如瀑,眉宇间满是肃然之色,他紧握着同伴的手,将那人护在身后。身旁的同伴静默的跟着他的脚步,白衣如雪,银丝如云,眼底带着几分淡淡笑意,目光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身侧的黑衣人,相握的手不由更紧了几分。鬼判殿大门缓缓打开,殿堂中的阴鬼齐刷刷的看了过来,这些都是谢语栖曾在传说故事中听到过的人,虽阴冷诡异,却并无那般恣凶稔恶的样子。谢语栖轻笑出声,轻轻捏了捏范卿玄的手,小声道:“你比他们更像个阴差,不苟言笑,成天板着张脸。”范卿玄看他一眼,眼底化开一丝柔和,伸手拂落他白发上的一片红叶。“怕么?”谢语栖透过他的肩头,看了看殿堂上正襟危坐的秦广王,又将目光落到了范卿玄身上,摇摇头:“不怕,不论去哪里,有你我就不怕。”范卿玄笑了笑,心头一热,可未及片刻眉间又染上了些许苦涩。“这一世是我负了你,待到来世——来世你定能福泽深厚。”谢语栖微微一愣,忙接口道:“范卿玄,我——”“堂下何人呐?还不肃静!”秦广王面色微嗔,堂内吹来阵阵阴风,扫起千层冰霜。范卿玄摇摇头,拉着谢语栖走进殿内。望着他的背影,谢语栖鼻尖微微泛酸,四面涌来的寒意和萧瑟,让他忽然就感到了一丝不安和恐惧。惊堂木的那一声清亮的脆响使他惊醒,堂上坐着面若冰霜的秦广王,他半眯着眼,阴冷的眼眸盯着自己,扑闪着危险的信号。他的身后是四位穿着黑斗篷的男人,那是四大判官,虽看不清斗篷下的神色,可冰冷的气息却好毫不容情,仿佛已看透他的前世今生,以及那一方怀着私心的小心思也□□裸的看在他们眼里,毫无保留甚至让他恐惧。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即便是到了鬼界,他们也未必就能多上一刻的厮守。范卿玄已没有轮回可言,注定流落荒野直到容归六合。而他却不能跳出其中,是必须收归六道轮回的灵魂,有生生世世的轮回,也许下一世就会把他遗忘。换而言之,他的世界已经不可能再有范卿玄了。秦广王打量了他们一番:“范卿玄,谢语栖。”“是。”范卿玄淡淡应了,握紧了白衣人的手。秦广王缓缓点头,合眼道:“新死之魂,当知生前种种皆为因,种下后世果,体味人间百态,品酸甜苦辣咸,知喜怒哀乐怨,一切皆由己身造化,不可怨尤他人。”“谢语栖。”秦广王忽然唤出白衣人的名字,堂下那人却依然在状况外,似乎根本未曾听见。范卿玄看他神色有异,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回应。谢语栖呆呆的看着堂上的主宰者,茫然的应了一声,眼底仍旧没有多少焦点。秦广王眯眼道:“看来你还并不习惯做一个鬼。”谢语栖躲开对视,看着自己的脚尖默然不语。秦广王也懒得多说,只交给身后四人道:“罢了,你们说吧。”谢语栖只感到几道凌厉的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看的他背脊发凉,不由的握紧了范卿玄的手。大殿上沉默了片刻后,一人开口道:“阴律司崔珏,查谢语栖生前种种,骨清寒门下弟子,九荒杀手,尽阳寿二十又五,死于自缢。”站在四判官之首的男人略一抬头,斗篷下露出一双森冷的眼,清寒的目光扫了过来。崔珏盯了他许久,才一字一句道:“生前功与过,死后赏与罚。赏善,罚恶。”话音落,谢语栖看向他身侧一人,怒目圆嗔的模样,四目相对时更是添了几分厉色。“罚恶司钟馗,查谢语栖生平之过,年五岁,盗取安平镇王家巷罗氏后院弃袄,后又取罗氏后院剩饭。年六岁——”谢语栖听着堂上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他由生到死的所有过,一点一滴将那些记忆在脑海中回放。“这么一听,我生前似乎没做什么好事……”谢语栖勾起一丝苦笑。儿时流浪街头偷鸡摸狗的在生死边缘挣扎,而后被九荒所用,更是杀人无数,手上沾了数不尽的鲜血,怕是连这忘川河也洗不净。一如自己生前所想,怕是要去十八层地狱了。“赏善司魏征。”谢语栖微微一愣,看向另一人,却是和眉善目,正翻开手卷细细在说:“查谢语栖生平之功,年五岁,修缮安平镇袁家鱼篓,助王家行善送粥,后拜入骨清寒门下,行医救人。年六岁,随骨清寒往临安——”这些原本都是谢语栖已模糊在记忆深处的事,如今他才知自己的一生竟比他想象中的更有色彩。走过黄泉路,看过孽镜台,方知生前善与恶。当所有的功过都被袒露,谢语栖反倒轻松了下来,喃喃:“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倒真不是唬人的。”范卿玄看了看他,替他擦去了额角的细汗。范卿玄却是未曾想到,自己看了他一生,却到此刻才真正了解这个白衣人,他的一生远比自己想象的,更苦涩。到此秦广王点点头,开口道:“以上乃是你生平所有功过,可有辩解?”谢语栖合眼摇头。“既如此,那便是服从审判了。”秦广王倾身靠上桌案道,“综上所判,你既济世救人,又杀人行恶,不过看在为人所迫以及这多年的身心折磨,也算赎罪了,如今追随一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此情此意让人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