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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苍白的玫瑰

    

33 苍白的玫瑰



    情人节那天,洛孟璋去花店买了一大把白色玫瑰。店里有大学生兼职,外卖生意火爆,光是碎冰蓝就有五六捧,店员手忙脚乱包装花束,来消费的人把店铺围得水泄不通。

    白玫瑰的品种是“骄傲”。

    不同于红玫瑰的热烈,奶油白色看着心静,就是不知道姜似晨喜不喜欢。

    买了,店员利落剪枝,牛皮纸包装好,洛孟璋抱在怀里,还要了一个黑色大塑料袋罩上。她小心翼翼挤地铁,要出地铁口了,万年开着静音的手机破天荒今天开了振动,腾出一只手接电话,原来是家里那位已经到了餐厅。

    下午计划着晚上的活动,洛孟璋说自己出去逛逛,到时候碰头,不用接她。

    社团里的哥特少女约了乙游委托,在群里发图片表示自己喜悦的心情,洛孟璋一看背景的地铁标识比较眼熟,再一抬头就和哥特少女对上了眼。

    她刚出国贸站,晕头转向正在找姜似晨给的定位,然而面对哥特少女的热情问好,在脑海中急速搜寻对方的姓名。

    隔壁学院的……隔壁哪个学院的……这不重要……真是日了!她叫什么来着?公共课上能美滋滋吃瓜全靠人家,平时不怎么见面接触现在尴了尬了。

    ——唐靡老师。

    是对方在群里的昵称。

    祝福她与所爱之人天长地久,从黑色塑料袋下几十支白玫瑰中随便取了两支送给了唐靡老师与她的委托,短暂的感激,唐靡老师回赠无料,依依惜别后分道扬镳。

    那时夜空零星几片云,她们的澄澈眼底荡漾着不夜古都的璀璨光影。

    西山雾霭影重重,黑白金银相交错。

    一切都汇入陆上灯海。

    天冷,洛孟璋讨厌冬天,尤其讨厌在冬天出门,也讨厌下雪。

    满地白茫茫,她的眼中只有血色。

    于她来讲,冬天是一个悲伤的季节,只有望不到头的颓废,以及永恒的离别,一切都埋在雪下,一切都逝去了。

    姜似晨约的餐厅挺好找,洛孟璋抱着花上了七楼,靠窗的位置,男主角正襟危坐,苦等女主之时略微局促紧张。

    桌位上布置了红玫瑰的装饰,他穿的很正式,少见的白色西装,从头到脚的搭配她几乎都没见过,系扣领结口袋巾,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

    反观自己,虽是暗红色的cla系洛丽塔冬装,头发用蕾丝丝带简单盘起,唯一的配饰还是右手上那枚钻戒。和姜似晨坐在一起总感觉格格不入。

    跟红白双煞似的。

    吗的。自卑了。下次穿cos服过来。全副武装看看自卑的是谁。

    他也买了花。

    通体是粉白色调,以玫瑰为主,夹杂着重瓣百合和芍药,边缘垂下几朵白色蝴蝶兰,国色天香的雍容牡丹在其中也算显眼……有些花材她说不上来,但初见的震撼心情却无与伦比。

    又自卑了。

    掀开黑色塑料袋,餐厅柔和灯光下的白玫瑰逊色不是一点半点儿,那大簇的暖白黯然失色,一对比只留下瘆人的苍白感。

    姜似晨一听才知道是送给自己的,喜出望外接过来抱在怀里爱不释手,不够高兴,拿出手机咔咔一顿拍照。

    从入座到饭后,再到徒步逛街,那一大捧白玫瑰他抱着死活不撒手,姜似晨连发三条朋友圈嘚瑟。

    那天宵夜后,奢饰品店关门下班,在无人的街头上,在霓虹灯下,两人甜甜蜜蜜,走向一家livehouse小酌。

    姜似晨第一次来,情到深处,他喝的烂醉如泥,离开时洛孟璋架着他出去。

    他突发恶疾,开始跳舞,假想出一位圆舞曲的舞伴,抬高手臂,围着洛孟璋转圈,就像在海上那次一样,步伐轻快,因为酒精的原因却又凌乱。

    丢死人了,得亏没有路人。

    直到找到车后,把人和花都塞进副驾驶,赶紧开车往家走。

    鲜花的气味,他身上的香水味。

    她刚刚发动汽车,对于这辆超跑的车型并不熟悉,见姜似晨开过,启动键在方向盘上。心里祈祷不要遇上查酒驾,一看时间,到这个点了也很难遇到人。

    车里就跟热带雨林一样,植物园平替,完全可以挂个沉浸式体验的牌子出售门票。

    她看着他,一眼望去,夺人眼球的是他纤长浓密的睫毛。

    明明是阿姨和叔叔生的,怎么有人生来能这么好看。

    轻薄的粉底盖不住他脸上的潮红,洛孟璋吐槽这垃圾的遮瑕力,酩酊大醉之人半梦半醒之间开始唱歌,无意中触碰某一按钮,硬顶蓬由前向后开始缩进。

    他们再次暴露在几摄氏度的夜晚。

    夜风微寒,他短暂清醒,安静了许多。眼中迷离,如破碎的蝉翼。只是摸了摸花束,又再次阖目。

    她看着他,望着他的方向,目光停留在路口转角处的路牌标识。

    她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会遇到比现在还要狼狈的事——没有什么是比照顾一个醉鬼还要困难的事了,如果有,那就是醉鬼耍酒疯。

    凌晨的光华路上空无一人,她不认路,等红绿灯的间隙她打开手机导航,从历史记录里找到一个眼熟的地址。

    还没到达目的地,道路两边的建筑已经不对劲,停好车后下来一看,来错地了。

    应该回花园别墅,所在地却是复式大平层。这地方姜似晨带她住的次数不超过三回,后来租借给刘怀遇,悄悄打听一下,姜似晨偷偷告诉她刘怀遇和家里人闹别扭了,就让他先住段时间。

    洛孟璋刚想重新定位导航,驱车离开,又看看车里几乎睡死的姜似晨,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拖了下来。

    钥匙,应该还有吧?

    没有也行,指纹解锁他的手机,给刘怀遇打电话,虽然夜已深,不过这人应该也在过节,还未睡觉。

    对面没接。

    刘怀遇完事后回拨了电话,看见两人在楼下,赶快穿好衣服下楼接人上来。他背着姜似晨,寒暄问问等多久了?洛孟璋抱着花,说没多久也就三分钟,边走边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家里不仅仅住着刘怀遇,还有一位眼熟的女士,洛孟璋向她问好,猛然想起这人也算是个流量小明星,最近几月还出过专辑。

    她不追星,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这位女士的姓名。

    小明星神情挺不自然的,特别是和洛孟璋对上了眼,她有意回避着,却又总是投来惊奇的目光。

    刘怀遇开玩笑问洛孟璋是不是灌他酒了能喝成这样?注意到她阴沉的脸色,自觉拉着小明星回房远离。

    房间里,她费老牛鼻子劲了才把睡死的姜似晨扒光,里外三层,叫他起来去卸妆洗漱也叫不醒,洛孟璋用湿巾仔细擦拭清理,凉丝丝的触感激到皮肤上丝毫没感觉。

    拾掇完后,洛孟璋去洗漱,熄灯后的家中,那一屋也没了动静,似乎提前歇息了。

    她回房锁上门,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似是噩梦惊醒,她主动抱着身边人再度入睡。

    温暖的吐息,安神镇静。

    梦中的迫切与渴望,投射到现实。次日清晨姜似晨醒的早,酒也醒了,只见洛孟璋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五指并拢,食指与中指的缝中刚好夹着那敏感之处。

    怪不好意思的。

    脑子终于转过弯儿,昨夜怎么就……

    哎呀,自己可是够丢人的!

    薄纱窗帘遗漏的清晨微光,洒在枕边人干枯毛躁的发尾上。

    瘦弱的身躯,半年不到,她掉称rou眼可见的猛烈。

    心疼,怎么有人这么不好好爱护自己。

    她没有减肥的想法,正常吃饭,郁郁寡欢。

    是……营养不良吗?

    她来之前,姜似晨是一个人住,父母为他买的花园别墅,平时请佣人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男保姆和女保姆分工明确,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

    她来以后,姜似晨取消了他们负责饮食工作,只让定期来打扫卫生。自己亲自下厨,十多年来的留子生活,提升学历的同时硬生生逼着自己考下了厨师证,中餐西餐都能拿出手。

    可她为何……

    一无所知,姜似晨没有深入去想。

    都不重要。

    那些花儿插在塑料杯里,在阳台上摆了两排,洛孟璋开学之前还亭亭玉立,丝毫没有枯萎的迹象。

    姜似晨带着她去逛超市,购置一些新学期的用品,主要是零食,薯片饼干和巧克力,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推着购物车装。

    卫生巾在搞活动,售货员向着三三两两女性顾客进行推销,姜似晨推着小车凑过去,黄纸红字的促销活动,折扣力度非常大。

    “290?六折!那420呢?也是六折!”

    “护垫是折翼的吗?啊这是无翼,那算了……我再看看。”

    “啊?当然是我对象用……哎!媳妇儿!你快挑挑来!”

    洛孟璋蹲在地上,浏览各种口味的儿童牙膏,听到姜似晨的声音,缓缓站立,隔着好几个货架以外的过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最后买了四种长度,二十多包卫生巾,月经一来四五天,掐算着日子先用着,不够就再买。临走之前问问安睡裤有没有活动,没有就算了。

    卷纸也在搞活动!

    洛孟璋拉住准备起步的姜似晨,带点惯性,两人都在前方小移两三步。看着小车里堆成山一样的商品,她真心觉得够了。

    “别买了。”

    “东西太多,开学我搬不了。”

    “宿舍离学校大门挺远的……”

    姜似晨倒是没有顾虑:“那有啥?我开进去送你到宿舍,一趟搬不了就多搬几趟。”

    “离返校,学校都不允许家长进来,也禁止私家车入内……”

    “破规矩真多!”姜似晨脱口而出,“还好我不守。”

    是啊,规矩是为守规矩的人立的。

    学校新建的教学楼竣工,投入使用之前,还专门开了一场会,记者们也来报导写稿,全校师生在cao场上,秋高气爽,乌泱泱一大群人热烈恭候姜似晨。

    捐赠仪式不出面,后来的感谢会非要亲自上场,学生代表上前讲话——那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姐,在校广播站勤奋工作,演练彩排半个月,甚至占用自己的午休和上课时间,临上场了,通知紧急换人。

    领导一句话,导员专门与她面谈,明白这项崭露头角的任务来之不易,但是没办法啊,变故是无法预知的。

    辛辛苦苦练习准备,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洛孟璋看不下去,夜晚在床上奋力迎合讨好,吹吹枕边风放低姿态,姜似晨却说她多管闲事。就为了出点风头?上上镜登个新闻报纸?不至于,要是想的话,大不了让媒体多拍几张。

    直系学姐,给她发过几个专选课的考题,告诉她能用到毕业。

    这的确感恩戴德。

    他说一切顺利,自己心中有数。

    那日晴空万里,红色幕布铺在几张拼起的课桌上,学生代表仍是学姐,她在放置鲜花的讲台上发言,姜似晨与其有所互动。

    冗长的活动,与学生随机互动的环节,他正常应付完前面的专业班级,轮到璋璋这里,越过准备开口的班干部,镜头也随着他的移动快速闪过。

    ——从容不迫。

    仿佛和璋璋是第一次见面。

    问答自如。

    有心者、眼熟的,都知道他们那层未点破的关系。

    活动是下午结束的,谣言是晚上疯传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谣郎还从校园墙上捞人,言内言外尽是阴阳怪气。

    两女侍一夫,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

    那些肮脏言论传到璋璋的耳朵里,晚上还没开始emo,姜似晨已经向她们学校的校园墙发小作文骂造谣者了。

    凌晨的电话轰炸,劈头盖脸一顿骂,人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发表不当言论的账号是早八呈上来的,道歉书和红头文件是早十批出来的,班会是正午十二点前开的。

    洛孟璋有时圣母心大发,觉得他一路顺风顺水,甚至到了胡作非为的地步。

    有本事,有能力,以德服人。

    放假前在校内住宿,大家深夜聊天,聊璋璋的男朋友,几番推论下来,室友们确定姜总是实打实的“创一代”,有颜有钱家里背景还强,单拎出来任何一个都高不可及,羡慕她吃这么好,洛孟璋说不至于,谈朋友不能光看外表,内在也非常重要。

    有人已经想着给璋璋当伴娘了,有人却羡慕璋璋以后的实习证明盖章更容易。

    那时,她不知道他有多么爱她。

    她们和他都憧憬着洁白的殿堂,她却做着色衰恩绝以后的打算。

    女孩子们的聊天话题海阔天高,不知谁提了一句那个学会计人渣,叽叽喳喳的,只听脏话一片,谁的声调提了八度。

    “狗日的贱男人和我聊sao!”

    “死爹东西!他给我发他的金针菇闪照!你们知道那才多大吗?”

    “真无语了!晚上八点半约我出来散步,怎么不约他妈呢?合着不是mama生的,是爹拉出来的!”

    那初生虽然对洛孟璋攻略失败,但是广撒网,璋璋的室友挨个被他sao扰。其中一个眼睛都要瞎了,假装上钩合谋玩弄一下渣男,后果就是收到了全方位的爹味说教和变本加厉的性sao扰。

    后来他被打了。

    躺医院病床上,又被打了。

    安静的病房里,残留的消毒水气味直钻人心肺。

    姜似晨坐在旁边的空床上,浏览他的手机,搜集犯罪证据,那些姑娘们的照片分不清真假,但大量偷拍与录屏的视频,全都是女方露脸,传播出去就被称为yin秽影像。

    它们用来意yin,用荡妇羞辱栓牢女性,让她们丧失人的意志。

    他看到了璋璋的脸,一眼PS粗制滥造,比她还要熟悉她的身体,她身上的痣与疤痕,每一颗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坐落在哪。

    万恶之源存在,散播出去的就像病毒一样复制粘贴。

    很多双眼睛,都看过了。

    即使把那些照片视频都删除,也无济于事。

    床头柜上,是追求者赠与他的花束。

    垂头的苍白色玫瑰,不知是哪个脑残的女生,另一种角度看他们天生一对。

    玫瑰和月季,出现垂头发蔫的状态,只要护理得当,花期照样久。

    它走向枯萎,走向死亡。

    发黄,颜色不复当初的洁白。枝条里流出的褐色液体,向下溶于浸泡的水中,浑浊还散发着腐臭的异味。

    苟活也只是浪费水。

    它不配。

    这种初生居然也能收到花?

    百感交集,愤怒战胜理智。

    姜似晨给医学生替过课,具备一定基础的外科知识。攻击人类身体的特定部位,便可使其受到重创,知道如何捅人几十刀也能仅仅造成轻伤。他曾经认识几个医学生朋友,但这些人最后没一个成为医生,有转专业跑路的,其中一个药企的公子不知道有没有考硕考博的打算,读了三四五六七八年,到现在还没毕业。

    白色花瓣上,藏了一滴血。

    姜似晨贴身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为方便提前解了领带。

    飞溅,肮脏的血。

    染红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