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她的家事
6－她的家事
方狸好不容易才把眼泪擦干。三个人里只有余奢兜里有一包纸巾，到后来，某人只能傻乎乎拿外套给她抹。 陆乙则坐在地上就像安了家似的，腿肆无忌惮地撑开。宽松的裤腿依稀显出流畅的肌rou线条，他的鞋子永远是崭新的白，有时候会被抹上水彩丙烯。 “在看什么？” “没什么。” 余奢捻了捻指尖，迈步走到窗前，把窗户拉上了。路过陆乙时顺便踹了一脚。棕发少年这才将腿稍微曲起一些，示意自己不挡道。 “我是让你起来！”他脑门青筋猛地一跳。 “……哦。” 随着老旧的滤色玻璃窗被关上，外面的楼宇也就渡上了深海的蓝。其实只是方寸大的水色，唯独因为离得太近，便如同骤然出现的汪洋将一切淹没。 事情虽然暂告一段落，但也远没有结束。尤其是余奢，更加脱不了身，离开四栋就赶去了副校长办公室。陆乙也走着走之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最后反倒只剩陆甲回了教室。下课铃还没响，大多数人还睡着。他轻声回到位子，手里拽着个袋子，是去医务室拿来的碘伏之类的东西。 但女孩似乎用不着他的帮忙，她把腿踩在余奢椅子的边角，正细细卷着纱布。 光透过窗帘变得极为温顺，朦胧。笼在她身上。女孩用外套将里面的短袖遮住，敛起的裤腿上有些水渍，应该是去厕所清洗过。 可陆甲去医务室时问过，这周纱布用完了，还没来的急入货。 或许是她的每个动作都太过平静有序，他隐约感觉到奇怪，但又说不上来，于是只能抛之脑后。 要是方狸在就好了。陆甲下意识想道。她的观察力比自己好太多。 和乐禾鸣桌子上的东西比，自己手里的棉签、云南白药之类，不免显得拿不出手了。这倒是陆家这位少爷第一次感到类似“穷酸”的体验。 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胡乱把往袋子往桌肚一甩，趴到了桌上。 屋内于是只剩下细微的翻书声，这是五班永远的背景音。 乐禾鸣哪里知道他那点变扭，上完药将东西妥帖收好，安安静静开始温习功课，顺直的长发被重新绑起来，像主人一样工整漂亮。 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已经浑浑噩噩忘得差不多，不过脑海里还是不停地出现那种焦躁不安，像是在煮她。浑身上下长出尖刺，在往外喷涌、尖叫。 但她不可以真的尖叫，会被当成疯子；她也不能砸东西，那太癫狂，况且她也赔不起；她甚至不能哭，这个世界歧视软弱的人。 她的平静，是一种沉默。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的懦弱，所以掩耳盗铃清除掉所有东西。 乐禾鸣尽力试图回忆吴边的脸，她的指节在看不见处绷得泛白。 下课铃打断了她。 悠扬的铃声如同拽着刀剑切断她，将睡梦中的同学叫醒。她被吓得打了个冷颤，就是这一瞬间，她的记忆再次被染成空白。 “美女！老头叫你去办公室！” 一个男生睡眼惺忪在门口喊道。 在五班，“美女”已经公认是乐禾鸣的绰号了。她把书合上，就要走，却又被叫住。 “乐禾鸣！” 她转过身，是陆甲。 “谢谢。”他抿着唇，神色不太自然。 “嗯？” “方狸把事情都和我说了。她眼泪比水还多，这次又被吓到，也不知道下午会不会眼睛不舒服……”少年讲着讲着，又想起她，免不得把头发揉的更乱了些，“反正一时半会肯定没办法来道谢了。” “你是她男朋友？”乐禾鸣笑着问道。 “不是不是！现在还不是。”陆甲脸一下子红了，“总之，以后你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开口！我随叫随到。” “好，我记住了。” 陆甲还以为她会推拒，但乐禾鸣只是笑着点点头。 张老头的办公室是独立的，因为经常有老师来串门，所以也不会显得冷清。 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听见里面的笑声，门没有锁，她一进门就迎面扑上一阵空调风。 “……是吧，余奢肯定第一个挡在前面！” 张老头坐着，桌上的大玻璃杯泡了茶。桌边倚着个人，看上去好不亲热。 那个少年一头粽褐色的短发，松驰肆意得像是夏天的光。随便几句话就把人逗得哈哈大笑。逼得张老头眼尾皱纹都多了几条，连连摆手。 两人乍一看倒像是一对爷孙了。 “报告。”乐禾鸣喊完，把门带上。 张老头这才看过来，止住笑意。 “哦！乐禾鸣来了——快过来快过来。” 陆乙退了一个身位，但她依然感觉到他的视线。 “陆乙说起这件事我才知道……哎呀，班长真的是！陆乙说的没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喜欢一个人把什么事情都干了。太要强，这孩子。” 张老头想到余奢，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 “你伤到哪里了？我本来想早点把你叫来。陆乙说，还是让你先自己休息一下的好，我想着也对。你去医务室看过了吗？” “张老师，我没事。”她露出个笑。 “这怎么会没事？不管怎么样也要去看看。我和你爸妈联系一下吧，你去趟医院，钱这方面你不用担心。” 他说着，就开始找乐禾鸣父母的电话。乐禾鸣哪料到这茬，面色一下子就苍白了些。 “张老师！我真的没事，真的没事的。” “你先去看看，我会给你开假条，你真的检查完了，医生说没事，那我也放心了。” 眼看着他就要找到了，她眼底焦急更盛。 宋清芳这两天身体也不太好，她帮不上忙就算了，怎么还敢因为这种事情打扰她。 “张老师……” “张老师。” 乐禾鸣还没来得及开口，在边上的陆乙反而先一步出声了。 他比她放肆得多，修长的两指一提，直接将张老头的手机抢走了。 那胳膊短暂绕过她，似乎某一瞬将她遮在身躯下。 老头被吓一跳，少年还是笑眯眯的：“我带乐禾鸣去吧，就不用给她爸妈打电话了。”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陆乙义正词严，将事情一下子扯到了自己身上。 “正好我家有个医院，我带她去，一不用花钱，二也更加放心。如果真的有事，我再通知她父母也来得及。你现在就打电话，万一没事不是叫人家父母白担心一场？” “哪有两个小孩子结伴去医院的？” “什么小孩子？！我成年了！乐禾鸣……” 他看过来，女孩这次是真心实意露出个笑，配合道：“还差几天，但也不远。” “听到没小老头！我们一个青年，一个预备青年。”他洋洋得意。 “谁是小老头！没大没小。把我手机还给我！” “你先答应我。” “行了行了，你自己问乐禾鸣愿不愿意和你去吧。” 张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陆乙笑得开心，这才把手机还给他。不过他也没真的问乐禾鸣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陆乙从来不需要问这种问题。 少年就这样，拿着两张假条，陪她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