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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熟练地在树林中开辟出一条小道,他是这片幽静之地少有的常客,但今天有人比他来早一步。 丹恒默不作声猫在树下,他在观察不远处的一只雀儿,景元贴着他的肩膀蹲下,丹恒转头,很小声地说:“你看。” 景元被他小心翼翼的神态逗得不行,“我看到了。” “你想摸摸他吗?”景元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说道,“我觉得他是一只友好的小鸟,你也是……” 在他说完之前丹恒捂着耳朵躲到一旁,他从未跟丹枫以外的人这样亲近过,倒也不是厌恶,但耳尖浮上的湿意令他感到疑惑,他有点分不清景元是否在捉弄他。 “不必了,”丹恒说,“我看看就好。” 丹恒从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这并不是说他缺乏求知欲,只是与其他人相比,他开拓世界的方式要更安静温和,他总是避免打扰他人。 丹恒喜欢观察。世界于他而言是一本摊开的书,他往往只是在一旁等待,看今天的风会给他带来哪些惊喜,在书页翻飞的时间里,他发现世界为他敞开。 所以这次也该一样。丹恒继续安静地凝视那片地方,雀儿、落叶,还有树根的脉络都是他观察的对象,景元靠得近,没错过他眼眸间闪过的向往,景元轻笑着站起身,地上的树叶被他踩得脆生生地叫,丹恒屏住呼吸,看那只雀儿因他的靠近飞到枝桠上,没一会又跳到景元肩头,睁着圆溜的眼睛打量他。 景元回过头,朝他伸出手,“来。” 今天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课,丹恒帮忙把软垫搬回器材室,再出来时景元已经拎着他的书包在等他。 他俩都出了不少汗,景元被班上男生逮去打球,后背湿了一大片,丹恒走得近了就能感受到他身上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溢的热气,他看了一眼景元蒸得发红的脸,从书包里拿出一条毛巾,“擦擦吧,小心感冒。” “你还带了毛巾啊。”景元没跟他客气,接过毛巾胡乱擦了一通,额发被他捋得往后翻,露出光洁的额头,独属于少年人的生气蓬勃在他身上尽数体现,“谢谢,我拿回去洗干净再还你吧。” 丹恒目色柔和,“嗯,不还也可以,没关系。” 丹恒转来这个新学校有两周了,最开始丹枫总要刃接送他上下学,一向喜静的丹恒也难以忍受车厢里的死寂,因此在景元无意间提起他们正好顺路,要不要一起骑车上学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其实他一个人就可以,多个人不过是让丹枫安心的保障,但景元确实是个很好的同伴,午休时小雀在自己手上叽叽喳喳的场景丹恒还记着,到最后他也没上手去摸这只脆弱的小生物,只是下午上课时罕见地走神了,看着虎口上由小雀挠出的点点梅花红,丹恒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马上离开教室,给丹枫打电话问他有没有这样的经历。 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变了,近来他的倾诉欲愈发强烈,丹恒思来想去,觉得契机大概是景元对他说“明天见”的时候,他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拉开车门的动作都变得迟钝,刃在前座连连回头看了他好几眼,只有丹恒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这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明天见。这三个字如同某种咒语,让丹恒清晰地意识到他和丹枫已经离开了曾经束缚他们的地方,他现在也有说明天见的权利了,不必躲藏,不必流离,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再和丹枫分开了。 他迫不及待要同丹枫分享自己认识的新朋友,但他失败了。 景元讶异的呼喊令丹恒从回忆中脱离出来,他看着瘪了的车胎,表情没太大波动,“被人扎坏了。” “谁弄的。”景元看上去比他更生气,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语气,“修车店有点远,我带你过去,只是修完可能要在外面吃晚饭了。” “……”丹恒犹豫道,“我不想太晚回家,等周末我再来处理。你先回去吧,抱歉,修好之前不能同你一起上学了。” 景元眨眨眼,“为什么不可以?”他在丹恒疑惑的注视下献宝似的指向另一台自行车的后座,边缘歪歪扭扭粘了两张小猫贴纸,“我的后座该发挥作用了。” 丹恒:“……也可以,就是麻烦你了。” 景元:“不麻烦,是要辛苦你载我了,我想坐后座。” 丹枫最后还是打消了去找丹恒的念头,因为刃说:“你粘得那么紧,小心他厌烦。” “不可能。”丹枫斩钉截铁地反驳他,“小恒才不会……” “怎么不会,没见过读高中了还要家长盯着吃饭的,同龄人听了都要笑他。” “……”丹枫默了默,“真的吗?”他明显开始感到茫然,“那该怎么做?” “少cao点心,”刃说:“他比你想象的要独立。” 虽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但望着后视镜里丹枫略带失落的表情,刃还是有些烦躁,这份心情在丹枫独自搬了把椅子走向院子后烧得更甚。 刃皱眉将碗筷塞进洗碗机,丹枫先前还说自己饿,结果回来后就喝了几口粥,问他他就说自己胃口不好,若非他眉目间的倦怠不似作假,刃简直要疑心他在报复自己说的那番话。 “要睡回屋里睡。”刃走到丹枫面前,只一会功夫这人已经闭上眼睛,那姿势怎么都称不上舒适。 丹枫倒是安稳,“我要晒太阳。” “……”刃无语,他有时真不明白丹枫在想什么,正午的太阳可不是说笑的,在这毫无遮挡的草坪中央坐上十分钟,人都要被烤焦了。 眼见丹枫一副长在这椅子上的模样,刃不耐地说:“晒太阳,你是花还是草?” 丹枫撑开眼皮,瞥了他一眼,“我是龙。” 他似乎没听出刃话中的讥讽,神色悠然,语气含着几分得意,刃嘴角不受控制地浅浅牵起,马上又僵硬地凝固在原地,显得十分滑稽。 “……”他脸黑了,为自己的反应感到耻辱,他全然被丹枫牵着鼻子走,竟还觉得丹枫这矜贵样子有些可爱。 男人沉着脸走了,丹枫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却碍于坐姿始终不得安宁,迷蒙中他被一把抱起,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般,他一时头晕得厉害,挨着温暖的胸膛低低喘气,缓过劲了才不满地质问,“你做什么?” 刃没说话,径自将丹枫抱上三楼。他住的卧房有一个面积很大的阳台,某个晚上他往下望,丹枫和丹恒正在一楼的花房里聊天,壁灯的微光恰好能照亮他们恬静的面庞。刃从绝佳的视角中悟出了这个平台真正的用处,他稍稍偏头,目光在那张大得过分的床上凝住,他终于知道自己占了谁的房间,心情也变得有些糟糕,好在他很快意识到原本的男主人早已死了,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总之是带不进棺材里的。 怀里的人恹恹的,被放到贵妃榻上也没挣扎,檐顶的设计挡住了大部分热辣的阳光,刃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抱枕,丹枫嫌闷丢开了,刃无奈,“不是你自己说要晒太阳的?”他把冷气扇挪近,榻上的人总算满意了,惬意地眯起眼,咕哝道,“医生说的。” 丹枫翻了个身把眼睛闭上了,刃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转身下楼。 刃对那个药瓶有印象,丹恒会在晚上九点准时提醒丹枫吃药,因此他没耗费太大功夫就得到了一粒白色的药片,他面无表情地感受舌尖上散开的淡淡甜味,“耍我?”这根本就是糖片,还是橙子味的。 想到丹恒每晚都认真督促丹枫把药片吞下,刃觉得好笑,丹枫是惯会使计的,连最亲近的人都被他蒙在鼓里,指不定自己也被丹枫戏弄了。 丹枫被刃叫醒了。 睁开眼,眼前的男人正皱着眉唤他的名字,“哭什么?” 丹枫一愣,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真是湿的,眼泪多得连衣襟都浸透些许。 他默然,用手肘撑起半边身体,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问,“几时了?” “丹恒该回来了。”刃说,他的脸庞笼上一层灰霾,“你难道在想那个死人?” 他的猜测并非毫无根据,但说出口又感到荒唐,丹枫怎么会……望着丹枫盛满哀伤的眼眸,刃突然犹豫了。 没人规定丹枫不能爱上某个人。世人只道龙尊如万年不化的玄冰,却忘了他也是有血有rou的人,刃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至少曾经是。 也许他真的与那个人有过一段情,否则丹枫怎么会同意同他结婚,丹枫嘴上说着不难过,私底下哭过几回了?他不住这个房间,是害怕睹物思人?刃仿佛已经看到他被男人牵着手戴上戒指,压在身下拥吻的场面,他浑身一震,死死盯着丹枫的双手看,发现素净的十指上并无束缚后他松了一口气,脸色还是阴沉沉的。 “谁?”丹枫疑惑。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葬礼都结束了。要是在今早流两滴眼泪,旁人还能赞你一句深情。”刃幽幽说道,随便换个人来都能品出他话中的酸意,但丹枫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还以为刃在挖苦自己。 “……”丹枫推开刃横在上方的身体,“你无不无聊,走开。” 丹枫趴到阳台边,悠闲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听见自行车嘀铃铃的声音后他眼睛一亮,踮起脚探着身往下看,“小恒回来了。” 刃抿嘴,伸手将他往回拉了下,手掌覆在他肩膀上以防万一。 丹恒若有所觉,抬头往上看去。 如果说之前撞见刃一边掐着丹枫脖子一边与他接吻,丹恒还只是惶惶不安,眼前这一幕简直击碎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哥!回去!太危险了!”他近乎崩溃地喊道,丹枫立刻缩回身子,乖乖落回平台上,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下意识听从丹恒的指令,缓过神来才不可思议地喃喃,“他吼我?” 所有委屈在看到丹恒满脸无助的瞬间化为乌有,丹枫匆匆跑下楼,在楼梯中间接住了踉踉跄跄向他扑过来的丹恒。 他焦急地拍打丹恒的后背,“怎么了?怎么回事?抬头让我看看。” 下一秒他被丹恒捂着后脑勺摁进颈窝里,耳边传来少年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可以请你先离开吗?” 刃眯起眼,丹枫背对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却悄悄抬起,像驱赶猫狗一般快速扇动,他冷哼一声,没有回答,抬脚走到院子里去了。 院子外还有一个人,穿着和丹恒相同的校服,刃马上猜到了他的身份,少年冲他笑笑,骑上车一溜就没影了。 丹恒明明说他的家在下个街区,顺着方向骑过去就是,可他离开的方向完全相反。想起丹恒刚刚充满愤恨的眼神,刃不禁嗤笑,被人蒙骗成这样,丹枫没把他的经验传授给弟弟吗? 丹枫又亲又哄才让丹恒紧紧锢住自己腰肢的手臂xiele力。 “那个人很危险,你不可以离他那么近。”丹恒抬起头,他鼻尖有一点红,大概是刚刚蹭出来的,他哀求道,“他如果不肯走,换我们搬走好不好。” 丹枫在听到丹恒哭腔的瞬间就慌了神,不明白什么事能让向来冷静的丹恒吓成这样,丹恒拿出理由后他反而笑了,“你在担心我。” “别担心,好么?”他亲呢地掐了一把丹恒的脸,“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我们躲躲藏藏那么久,再没有比这个家更重要的了,哥哥向你保证。” 丹恒不说话了,他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他太擅长观察,有意识记录的画面会长久地停留在脑海里。 他的哥哥大半个身子悬空,由一个丹恒完全不信任,甚至恐惧的男人扶着肩膀,刃当然可以说自己是好心,但他要想在背后推一把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丹恒更无法接受的是丹枫允许刃站在背后。他与景元同骑一辆自行车时,景元搂在他腰间的手臂、偶尔擦过他后背的胸膛都让丹恒脖颈发凉,他根本无法适应这种亲近,极力控制自己才没有展露异样,丹枫怎么可以如此信任这个男人?明明不久前他才被掐着脖子按在墙上。 这不是唯一的证据,种种细节都印证着同一个事实——丹枫十分亲近刃,潜意识的。 丹恒轻敛睫毛,他不能再等了。 丹恒在晚餐前塞给刃一张纸条。 「晚八点,来我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