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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候

    

守候



    而这时,前院宾客才刚刚散去,国公府后院重归寂静,业已二十三仍未成家的年轻穆国公正在屋里听母亲絮絮念叨。

    “你看你,我要替你张罗婚事你总推说公务繁忙,现在好了,反倒被你弟弟抢了先去。”

    类似的话秦敬修已经从袭爵起便听过无数遍,心底只是无奈,却也无甚触动,如往日一般默默听着,等老夫人自己抱怨完了,便也累得歇下了。

    然而刚从母亲屋里出来,便听到底下人急慌慌地来报信,说是二爷同二奶奶大吵一通,黑着脸骑马出府了,谁劝都劝不住。

    秦敬修闻言大吃一惊,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猜测,最终化为滔天怒火,强压着情绪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沉声吩咐府上护卫上街寻人。

    “让他们动静小些,就说,就说是二爷喝高了误出了门,还有老太太这边,先不要让人惊动……二奶奶那边,你去请陈姑姑过去,叫她好生安抚安抚。”

    交代完这些,秦敬修来到前院堂屋里,叫人去寻二爷院里今夜当值的下人过来,这才坐下来接过小厮递上的茶,喝了一大口。

    过了一会儿,丫鬟匆匆来报,说是二奶奶亲自过来了。

    秦敬修惊讶起身,眨眼间,一位身着广绣襦裙的佳人由丫鬟扶着,莲步缓缓行来。但见她芙蓉淡妆,气质静雅,乌发简单挽起却梳理得一丝不苟,若是忽略那显见得刚落过泪的微红眼圈,端的是一派大家贵女的风范。

    身份使然,秦敬修没敢多看,望向她身边的陈姑姑,后者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魏蓥没注意到两人的眼色交流,一路行来看似轻松,实则浑身酸痛勉强,尤其是两团乳儿和下体,纵然包裹的衣料细腻光滑,行进摩擦间也让她气喘连连,可她惯常能忍,愣是没叫旁人瞧出什么来。

    明亮大堂中央站着一位高大魁梧、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想来便是她的大伯哥穆国公了。

    魏蓥微垂臻首,盈盈下拜,声音有些克制的喑哑:“大哥。”

    秦敬修颔首,叫她不必多礼,待依序落座后,微一沉吟,终是先替不争气的弟弟道了歉:“舍弟荒唐不懂事,我已派人去寻,叫你受委屈了。”

    魏蓥心知今晚是自己抗拒的表现惹恼了新婚夫君,正暗自惴惴不知该如何交代,没料到大伯哥不仅不逼问,还有歉疚偏袒之意,惊讶之余,飞快地抬眸扫了他一眼,见那双深邃黑眸诚挚清正不似作假,心下稍安,起身愧疚道:“都怪我因小事与夫君起了争执,连累大哥深夜cao心,实在是我之过。”说着又是屈身一拜。

    秦敬修侧身偏过,没有受她这一礼。

    “弟妹无需自责,我知舍弟素来张狂,行事鲁莽,此番深夜离府更是荒唐。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一定严加管束。这里有我守着,弟妹先回屋歇息罢。”

    大伯哥虽不怪她,但这事确实有她一定责任,她又怎能置身事外,跟个没事人似的回去睡觉。

    魏蓥既坚持要留在堂前等候,秦敬修拗不过她,便各自坐着默默等待消息。

    然而这么一静下来,方才匆匆一瞥后强压下的丝丝缕缕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她总觉得这双眼好似以往见过。

    魏蓥本就生性恬淡不喜出游,从小到大见过的外男不多。细究起来,只有前两年碰到太子后生活才开始变得不太平静。

    两年前……她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太子不叫朱珩,而自称是上京赶考的姑苏朱氏玉行。说是书生,干的却是死缠烂打、调戏良家女的浪荡行径,而这个良家女自然便是魏蓥。

    在她面对朱生汹汹追势苦不堪言时,曾自请陪外祖母去郊外的潭拓寺吃斋礼佛三月。未曾想,一日朱玉行竟追至了庙中,魏蓥没奈何逃往后山躲避清静,就是在这时,遇到了在竹林里挥刀练武的秦敬修。

    被那刀尖寒光一嚇,魏蓥抬手捂住嘴才没惊叫出声,也幸好男子全心习武,并未注意到她这边。

    魏蓥放轻脚步小心翼翼走过,正以为安全之际,却听身后不远处传来朱玉行的呼唤声,魏蓥再顾不得,提起裙摆慌不择路便躲到了一旁休憩亭的大柱背后。惊魂未定时,瞥见男人似乎皱了皱眉,停下了手上的招式。

    朱玉行看到男人一喜,问他可有看到一个姑娘路过,言辞间显然两人早已相识。

    现在想来,既与太子相识,男子必然也非等闲世家子弟。可那时的她,却只是紧攥着衣袖祈盼着男子可以不将自己供出去。

    他也确实帮了她,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下山路。

    待太子欢喜离去,魏蓥慢慢挪出来冲他行礼道谢。

    秦敬修这才看了她一眼,声音冷淡,听不出多余情绪:“不必谢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若实在不喜,直言拒了便是。”

    可她哪一次不曾拒绝呢?魏蓥苦笑,却不欲多言,再次道谢离开。

    没想到,那样匆匆短暂的一面后,再次相见竟会是在自己的新婚之夜,而他已经成了自己的大伯哥。

    魏蓥咬了咬唇,不确定对面的人是否还记得自己。

    秦敬修并非是刻意去盯她的唇的。只是她自以为隐晦的窥视,根本难逃习武之人的眼睛。他特意提醒自己别看,却反倒更轻易被她的小动作所吸引。

    早先对话间他就注意到了,面前的新弟媳嘴唇有些不自然的嘟起,即便仔细擦匀了口脂也掩盖不了其下的鲜红艳烈,在这样暧昧的新婚夜里,很容易让人猜到她方才经历过什么。

    秦敬修喉结微动,掩饰一般润了口茶,将视线直直投向地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本就陌生的两人相对无言,周遭安静得有些怪异。

    魏蓥的意识已经飘散……较之当年,眼前的男人身量愈发魁梧,连投照在地上的影子都如山般岿然不可侵犯,气度绝非读书人可比。可论起武将来,又有哪个将军似他这般举止有礼进退有度。不过也是,堂堂国公爷又岂是寻常人能比的。这些年来秦将军在青州的英勇战绩传到京城,便是连她这种闺阁女子都有所耳闻,只是可惜,同样一母所生,府里为何却出了那样一个不靠谱的二爷?

    其实若魏蓥有心,稍作打探便可知道她这个相公年少时也是颇具才名,可惜老国公死得早,去世后长子袭了爵,秦敬修能干出息,母亲对次子更是没了要求,纵然在外头胡闹也睁只眼闭只眼,只待成家后凭借科举或世荫得个小官,安稳过这一世,而世人现实只知逢迎巴结国公爷,久而久之,除了那些或荒唐或风流的笑谈,便再也无人看得见秦老二了。

    在乳母陈姑姑来探望她之前,遭受了那种羞辱又被决然抛弃,魏蓥一气之下也想一走了之,然而且不说魏家是否还会愿意替她这个已然失去价值的出嫁女出头,真的闹僵开来双方府上又有何颜面可存?是以魏蓥只一瞬便冷静了下来,披衣坐在镜前一边梳发一边告诫自己出嫁从夫,嫁鸡随鸡。可道理是想通了,心中难免酸涩失落。

    就在这种时候,大伯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仍然愿意信她、维护她,那一刹那的欣慰,让她有了冲动和勇气,她想,她愿意就此在国公府里好生安定下来。

    巧的是,这边秦敬修也在想着魏蓥。经过方才的短暂接触,他能看出来她确实如外界所传的那般端庄知礼,然而就是如此,才更让人疑惑她为何会在新婚夜与丈夫发生争执。

    为了这一桩不在期待中的婚事?不像,方才他并未从她话中听出什么不满和怨气,结合太子酒后所言,她应当并非一心攀龙附凤之人。难道是心里还念念不忘太子?可不提当年她躲他躲得有多厉害,就算皇后做主替两人定下了口头婚约,之后廖廖几面感情又能有多深?饶是聪明如秦敬修,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两人初初竟是为了房事不睦闹成了这般。不过有一点他心底坚信,必然是他那弟弟无理取闹有错在先。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仍是没有传来消息。魏蓥有些坐不住了,方才秦敬泽虽然没有做完全程,但出入的动作很是粗暴,现下坐久了更能明显感到被掐青的腰肢酸痛僵硬,腿心更是异样难耐,如坐针毡。见秦敬修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这边,魏蓥扶着手下凳面,小心翼翼调整了下坐姿。

    秦敬修眉头一跳,想到了什么后耳朵尖悄悄红了,一时间比她还要坐立不安,不由看了看时辰,咳嗽一声。

    “太晚了,弟妹先去歇着吧,这边要是有消息我会派人递给你,你自放心回去便是。”

    魏蓥想了想,轻声应了。却不料起身之时两腿一晃,有些怪异地重新跌坐回去。魏蓥疼得一哼,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顿时大囧,满面羞红。

    秦敬修下意识要去扶她的手僵在半空,还是陈姑姑上前扶起魏蓥解了二人的围。

    魏蓥福身告退,头却埋得很低,根本不敢瞧他,转身离去的步伐一如来时娉婷袅娜不疾不徐,他却从中看出了一丝故作镇定的尴尬狼狈。没想到一向从容如她也会露出如此小女儿情态,秦敬修不禁有些好笑,继而又生出一缕怅然,被他很快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