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蒹葭苍苍，在水一方
那股痛苦又来了。 深夜，郑成功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陷入深深的梦魇中，额头汗水悄无声息浸湿了鬓角。 从者本不需要睡眠，御主的魔力供应足以应付一切行动，可是他的Archer不一样，还在病中的身体那么柔弱，郑成功没办法再从他身上榨取更多的魔力。 不忍心，不愿意。 他自行减少了与周瑜的联系，即使是白天的那场战斗，都更多地运用自身的武技，一丝一毫的魔力供应都被仔细保存起来，用于维系现世的存在。 郑成功轻轻喘着气，眼皮之下的眼珠胡乱转动，有意识的时候还能压抑住那股渴望，睡梦中就彻底暴露出来。 一片昏沉中，他跪在黑沉阴冷的地狱，亲人和下属的鲜血一寸寸从脚底蔓延而上，无数嘲讽、呼救、斥责持续在耳边回荡，烈焰焚身，万劫不复。 摧心噬骨的疼痛中，唯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头顶。 月亮离他好近……那么冷清，又那么温柔……伸手就能碰到吧？ ……将它吞入腹中，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卑劣的心思悄然浮现，强烈的渴望煎熬着郑成功的内心，他没办法睁开眼睛，手抓握住床铺用力收紧。 想要……不，不可以……可是它就在那里…… 明月就在那里，这本就是一种诱惑。 “不——！” 郑成功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射而起，他的胸膛急促起伏，滚滚汗珠从鬓角流下。 ……天色微亮，已经是清晨了。 复仇者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起身想要去查看周瑜的寝室，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少年的身影，郑成功愣在那里，梦里的景象浮现，他的心脏再次收紧。 还没等郑成功呼喊出声，一名侍从像是听到了军帐之内的动静，恭敬地掀帘而入，冲他行了行礼。 “先生，我家都督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不忍心喊醒您，嘱咐我等您醒过来的时候，就带您去一个地方。” Archer出去了……去哪里？ 郑成功迟疑点了点头，被侍从一路带着出了军营驻扎地，走了一段时间，路径渐渐变细，周围的草木郁郁葱葱，有水流声从远处传来。 再拐过一个大弯，他的眼前豁然一亮，奔涌而来的江水开阔无比，雪白的芦花丛包围中，一道木栈桥建在茫茫水色上方。 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端坐在栈桥那里，少年的手指按在一架古琴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 周瑜察觉到郑成功的脚步声，转头望过来，扬起的笑容温暖又明亮。 “Avenger，你来了。” 他手掌轻拂，案上琴弦发出清妙之音，江面微风吹拂而来，带着凉凉的水汽，郑成功在周瑜身侧停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Archer，你居然找了这么个好地方，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昨日曹军大败，暂时是没有精力出战了，这江边景色怡人，也是我偶然发现的，偷得半日闲暇时光，正好可以在此处消磨一番。” 周瑜轻笑出声，示意郑成功再靠近一点，他勾指挑动琴弦，一缕银色发丝松松垂在脸侧。 “可有什么想听的琴曲？如此景色，我试着弹奏一番，就当是为你获胜的庆贺了。” ……想听的曲子吗？ 郑成功垂下双目，眼前静谧温馨的一幕让他身体放松，思绪不自觉飘远，想到赤坂那时的月下。 也是这样的主从二人，坐在廊下，斟酒谈心，摇晃的朱红色酒盏映出一轮皎洁明月，微醺中，Archer闭着眼睛横起笛子，吹奏起不知名的曲调。 婉转悠扬，丝丝缕缕，那是他从未听过的美妙笛声，在之后的人生中无数遍魂牵梦萦，遍寻而不可得。 郑成功小心从胸口拿出一只笛子，手指搭上孔窍，他低头对周瑜示意： “Archer，有只曲子我很喜欢，但不知道名字，你能帮我听一听是什么吗？” 得到少年点头后，郑成功试着吹奏起来，久远的记忆让他开头并不是很顺利，断断续续的笛声响起，中间夹杂着生疏滞涩的转调。 周瑜看着皱起眉的郑成功，手指轻动，一连串玉珠落盘的琴声响起，顺滑插入笛声之中，跟随它的调子继续弹动。 琴声托着笛声一路向前，平滑度过几个高音，又婉转向下，巧妙地弥补了漏掉的音节，温柔妥帖的配合中，郑成功的气息渐渐平稳，他继续吹奏，与周瑜相视一笑。 簌簌的风中，雪色芦花飘飘荡荡，落在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之间，笛声与琴声融为一体，淡雅幽静的曲调不知何时带上一丝婉转的情意。 复仇者的心中，那股愤怒与焦躁之火消减下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月夜，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与自己的Archer畅饮后大醉而归。 直至一曲终了，郑成功还久久沉浸在那股情感之中，他放下笛子，红色的眼睛凝视着周瑜，那股欢喜之意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我之前倒是从未听过这首曲子，不知是哪位名家私下所做，听起来雅静淡泊，总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周瑜没有注意，他正低头沉思郑成功吹奏的笛曲，回忆了一番见过的曲谱，都没有相似的大家，不由得遗憾抬头。 那双金色的眼睛看了过来，突然嫣然一笑，周瑜半抬起身，向站立的郑成功靠近。 “这里，沾上了。” 郑成功心里一跳，他惊慌屏住呼吸，柔软的指腹在睫毛处轻拂而过，像是羽毛一样的力道，却仿佛有大锤在心脏处重重一击。 他猛地后退几步，将就是你吹奏的话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看清周瑜指尖沾下的那团雪白芦花，郑成功才张了张嘴，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突然想起甘宁约我还有事，Archer，我先回军帐了……这里风大，你等一下不要待在这里太久……” “Avenger——” 周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郑成功一脸慌乱地灵体化，消失在他的面前。 他收回抬起的手，缓缓坐回座位，感受从者与御主之间的那一线联系。 失败了啊…… 就算是初遇之时没注意到复仇者的异常，在经历过那场大战之后，周瑜也敏锐地察觉到自身魔力消耗少得可怜。 更不用提，与他同一帐中歇息，郑成功夜晚的那些辗转反侧了。 周瑜本以为那是杀戮过甚导致的情绪异常，今天的邀约，正是打算借弹琴舒缓自己从者的情绪，然后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现在看来……好像与自己预想中的又有所不同…… 郑成功跌跌撞撞地回到军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神思恍惚，游魂一样在营中飘荡。 ……被Archer的手碰到的那一瞬间，我在想些什么……他都伤成那样了…… 他就这样一直徘徊到天色黯淡，回到自己帐中和衣而睡，妄图借由睡眠麻痹掉身体的欲望。 可是，就连这小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夜色黑浓，郑成功还没进入深度睡眠，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了过来，衣服的摩擦声在耳畔响起，他猛地睁开眼。 “谁——Archer！” 郑成功惊呼出声，眼前的周瑜身着白色里衣，身形单薄跪坐在他双腿之间，正用手将脑后发簪抽下。 银灰色的长发水流般滑落在少年的肩膀，他神色平静自若，另一只手伸出，按住郑成功想往后退的肩膀。 “你的魔力稀缺成这样，都不愿意向我开口吗？我的从者就是这么对我隐瞒的？” “异人早在召唤前就告诉我要多多供给从者魔力，越是强悍的从者魔力供给越多，而你，到现在和我的联结只有那么细细的一条。” 郑成功连连摇头，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凑了上来，渐渐靠近自己的脸，他受不住地转过头。 “Archer……不是这样的……你身体不好……我不能……” 周瑜点了点头，不出意料会获得这样的答复，他将自己的里衣拉下一半，露出雪白莹润的肩膀。 “果然是担心我的伤势吗……实际上那晚的吐血只是清除胸口的淤血罢了，自从召唤过你之后，我的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肋下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了。” 他又向前爬行了几步，正正坐上郑成功的大腿中间，手指握住男人隐约透明的指节。 “都已经快要消逝了，你还在抗拒吗？就算现在开放联通的回路也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能用体液交换这种高效的方法来补充魔力……” 郑成功喉结上下动了动，周瑜露出的那抹雪色刺得他眼睛越发暗红，他咬牙死死压住汹涌的欲望，从嘴里吐出最后的拒绝。 “Archer……你不要逼我……你会受伤的……” 清浅的香味再次浮现在郑成功的鼻尖，周瑜越靠越近，细白的手指插进男人的衣襟之内。 “我不怕……而你，明俨，你在害怕什么？” 郑成功脑中最后一根弦啪地一声断掉，终于停止挣扎，他静静半坐在那里，声音喑哑问出最后一句话。 “……Archer，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周瑜完全不知道自己放出了什么样的凶兽，他金色的眼睛弯起，冲着郑成功温柔地笑了笑。 “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