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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之歌塞缪尔 (24重修)

    二之歌

    阿尔薇特和塞缪尔都很苦恼。

    阿尔薇特不擅长应对女孩子。其实男孩子也不怎么擅长。但是总有一群闪闪发亮的眼睛围着她。

    “亚薇大人,我,我可以叫你亚薇吗?”

    “亚薇大人,我想摸一摸这个铠甲可以吗?”

    “哇,就是用这把剑,杀死过迪伦山脉的魔兽吗!”

    ……

    对于这样安静的小镇,女骑士无异于传说一样的人物。欧尔珀村的男孩和女孩,无不这样崇敬地看着她。

    “也……没有这么夸张。”阿尔薇特感觉这些兴致勃勃的孩子比一窝魔龙还要难缠。偏偏自己被围在中间,无路可逃。

    她艰难地微笑着,伸过头,向另一边男孩发出救援。

    塞缪尔,救救我!

    不远处正在切rou的男孩听着sao动,就知道那个保留节目又开始了。

    塞缪尔微微一笑,他太清楚这个被团团围住的阿尔薇特,只是一个披着美丽皮囊的迷糊蛋,还是除了舞刀弄棒一无所长的暴力笨蛋。她能看清楚一百步外的敌人,却算不清帐单;能伏击敌人三天三夜,却选不出成对的袜子。甚至阿尔薇特那一头编制精巧的金发,都是塞缪尔在打理。如今这个广为传颂的“金色骑士阿尔薇特”的形象,一大半是塞缪尔的功劳。真正的阿尔薇特只会嫌弃长发麻烦。

    塞缪尔见她受困,不急不慢地伸出三只手指。

    眼看周围的崇拜者更加激动,几乎要将女骑士淹没。无计可施的阿尔薇特迟疑着点头。

    塞缪尔一挑眉,将切过rou的刀立在木案板上。

    然后,女骑士的崇拜者们看到他们的亚薇大人的侍从面带微笑,走了过来。

    男孩穿着学徒的服装,身形纤细而显得腰间有些空荡。苍白皮肤衬着黑发和深得发蓝的眼眸。这不是一张习惯笑意的脸,却因为孩童过分的精致,而让人不忍苛待。

    “阿尔薇特大人。”塞缪尔微一鞠躬。倘若不开口,他常被误以为是漂亮女孩。“刚有施泰因阿赫伯爵的来信,似乎有什么紧急任务。”

    施泰因阿赫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姓氏,最古老的一支仍在王都活跃。对于欧尔珀这样的小村,几乎是传说一般的望族。

    人们一时愣住,被施泰因阿赫以及王都的那些传闻分走了注意。

    “哦,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金发女骑士和缓地叹息,环视在场精心打扮的男男女女。“伯爵的消息不能怠慢。各位,很抱歉,竟然要辜负如此美好的夜晚。”

    金发女骑士庄重地一躬身,执起最近的领主女儿的手背,贴在脸颊做了一个贵族式的告别礼。

    “赞美无所不能的塞弥。”阿尔薇特走到足够远,终于绷不住,轻轻哼起歌。“赞美好心的施泰因阿赫,已经‘帮’过我三次了……”

    最简单的旋律,歌完全不在调上。

    “是七次。”塞缪尔的脸色却不好看,甚至比解围之前更冷淡。“而我帮过你……”他在内心计数。

    “好啦好啦。”阿尔薇特一伸手,勾住男孩的头。“何必算那么清楚呢?我记得还没到第三次。”

    男孩虽然只是侍从,却格外在意仪容。他忍耐着女骑士的动作,有些忿忿。“你又耍赖。我们明明有约定,只要我帮你做三件事……”

    “知道,知道!”阿尔薇特酒量并不佳,已经开始哼着走调小曲。“遵命,好心的塞缪尔大人!”

    “哼。”

    男孩正生闷气,想要甩开距离。女骑士陡然弯腰,捧住对方秀气的脸,横向竖向捏了捏,就像逗弄脾气不好的黑猫。“怎么啦,我们的塞缪尔大法师?”

    他们一起生活多年,关系其实并不好。闹成这样子,阿尔薇特一定是醉了,契约的事又要被糊弄过去。

    “耍赖的人类,别碰我!”男孩心里怒气翻滚,想要挣脱。“告别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吻手!”

    让那可怜的领主女儿,激动得快要背过气去。

    “咦,我可都是照着你说的办的啊。”阿尔薇特原地转了一圈,散开的金发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的眼神很亮,确实是醉了。

    “你跟我说,对敌人如灰狼般勇猛,对同伴如炭火般温暖,对女性如春风般呵护……”

    塞缪尔的眼神暗了下去。平时这个暴力笨蛋都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这话他只说过一遍,她竟然是记得的。

    不知道是否醉得迷糊,女骑士后面的话语渐渐无法分辨。这段格言还有最后一句“对爱人如死亡般真诚”。但是他的亚薇大人,记不住超过三句的东西。

    *

    塞缪尔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从他们相遇起,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对流着神血的种族而言并不是很长时间,阿尔薇特已经今非昔比,从少女成长为部落赫赫有名的骑士。而塞缪尔却和当时没有什么差别,维持着恼人的孩童的模样。

    塞缪尔对此并不意外。如果不是这些卑劣的人类将他封印,他也不会落得这种地步,每天屈尊伺候一个鲁莽的笨蛋。

    女骑士抱着护具,已经睡熟了。刚刚下过雷雨,稀薄的月光落进来。塞缪尔扯过一条毯子披在女性肩上,然后轻轻拨开几缕压住的金发。

    他已经十分确定,解开封印的关键就在这个笨蛋身上。可是这些年不论他如何努力试探,都毫无头绪。阿尔薇特本人又是一个魔法白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即使睡熟了,女骑士的眉头仍然微微皱着。塞缪尔的手指停在半空,然后放下。他知道她其实粗中有细,本质还是个机警的战士,即使醉了也睡得很浅。

    他无声地收回手。塞缪尔本性里刻着一种非常高傲的部分。

    这家伙只有睡着的时候,才稍微不那么让人心烦。

    “如果有可能,你才不会选择这种生活,亚薇。”黑发男孩坐在她对面,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

    最初他们谁都不想成为彼此的同伴。塞缪尔没有童年的记忆。但他还没有名字的时候,就十分憎恶人类。而亚薇对他也没多少善意。

    塞缪尔清楚记得,那时候的亚薇头发剔得很短,战斗时像淡金色的鬃毛飘在风中。记得那一天她抿着嘴,粗暴地提起他的衣领上马,然后独狼一般冲出王城的重重守卫。

    “别碰我,狡猾的人类!”那是他对阿尔薇特说的第一句话。“等我恢复力量,第一个撕碎的就是你。”

    “闭嘴。”

    女骑士押着他,紧急格开城墙守卫刺来的长枪。男孩还想挣扎,却有液体落在脸上。

    这人类有湛蓝的一双眼,里面流着海一样的悲伤,却一直看向前方。

    他们一路逃亡。塞缪尔也不知道要他们要去哪里。他们在密林里稍作休息。女骑士脱下铠甲,男孩才发现她的衬衣有几处已经被血浸透。她独自负伤坐着,用牙撕开干净的布条,没有找人帮助的意思。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不知道。”

    男孩此时很虚弱,所以更加虚张声势。

    “别以为你救了我一两次,我就会感恩……”

    “随你。”她头也不抬。“杀了我,恐怕解除你的封印就更难。我也不指望你报恩。有人拜托我保护你。这是我的誓言。”

    男孩迟疑了。他的脑筋比这个莽夫灵活很多,也擅长分辨谎言与实话。何况在他恢复力量之前,还需要借助她的力量庇护。

    “好吧,无礼的人类。你到底想要什么,说说看?”他懂得人性的贪婪。“我不会亏欠你。我发誓,可以为你完成三件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什么都可以。”

    不就是誓言么。誓言就是语言的魔法。

    密林里盘旋着窸窣的风。

    “是么。”女骑士不以为意,收回擦干净的剑。草叶的露珠点滴闪烁着反光。“第一件事,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什么,就这样?”男孩几乎跳起来,他感觉到莫大的轻视。

    于是从那一天起,阿尔薇特收养了一无所有的男孩,并且给他起名塞缪尔。

    “不好听。”男孩很不乐意。“起名也太简单了!”

    “这是一个被遗忘的天使的名字。”女骑士并不理会他的反抗。“以后我会这样喊你。”

    那时塞缪尔固执地并不愿意同她对话。被迫和人类签订契约,令他感到耻辱和烦躁。但为了取回力量,他只得虚与委蛇。

    “还有两件事,你好好想一想。”

    女骑士答应得很敷衍。每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没有一个配得上他。年轻傲慢的男孩被她各种突如其来的想法,指挥得团团转。

    男孩自己都知道,光凭这些小事,无法让那个魔法笨蛋心甘情愿解开封印。他相信只要自己恢复能力,就不会再需要这个笨蛋骑士的保护。

    人类很好收买,只要知道他们渴望什么。然而这个女骑士虽然出身光荣,生活却简朴。简朴都是恭维。除了能保护他的武艺,她的生活颠三倒四一团糟。他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人类。

    也许我可以反过来。男孩在漆黑的夜辗转反侧,想起女巫们对人类的描述。如果我可以得到这个笨蛋的心,那么她就会为我做任何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男孩接受了这个名字,并且开始关照女骑士的生活,一手将她打造成闻名遐迩的“金色骑士阿尔薇特”。

    当然这都是被迫的,不情愿的,暂时的。

    “为什么要留长头发,做这些多余的事情?”阿尔薇特看着自己精致的倒影,皱着眉,没有意识到这里面夹杂了男孩小小的报复。

    不论自我多么强大的人,都难免被生活相互改变。

    “亚薇,你越有名气,那些人越不敢动你。我可不希望你死在半路。”塞缪尔直言。“再说你还差得很远。真正的勇者,对敌人如灰狼般勇猛,对同伴如炭火般温暖,对女性如春风般呵护……”他顿了下,“对爱人如死亡般真诚。”

    “知道了知道了。”阿尔薇特拉长语调回应,人已经抱着长剑出了门。

    外面天还没亮,正在闷闷打雷,但这不影响她的晨练。

    *

    没有人知道作为一个出色骑士的阿尔薇特,为什么对法师的最高荣誉戈恩达尔徽章如此上心。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赫尔维尔勇士徽章的热门角逐者。

    第二天一早,阿尔薇特晨练回来,立刻翻开了魔法书,苦恼地学习起来。可惜刻苦是一回事,领悟又是另一回事。

    塞缪尔虽然力量被封印,魔法理论一分不落。他随意瞥了女骑士的潦草笔记,发出一声轻笑。

    “亚薇大人,这样是不行的。”他故作矜持地停了一下。“魔法是所有门类里最灵活的。而你只有肌rou是灵活的。”

    “我不懂。”女骑士眼神逐渐呆滞。“为什么上一次成功的,这次就不可以。我已经很用力了。”

    “你真的想知道?亲爱的大人,别说这个问题,我甚至可以帮你赢下那个徽章,只要……”男孩款款地微笑,可惜这种暧昧笑容放在孩子的脸上就算不上魅力,甚至惹得女骑士发笑。

    “塞弥,这一招对我是没用的。我可是正经的骑士,对小男孩没有兴趣。瞧你笑得怪模怪样的,我都不困了哈哈哈……”

    男孩的眉毛拧了一下,勉强维持笑容。“大人,我是真的想帮你。毕竟……”男孩别开视线。“虽然我不想承认,你算是人类中不那么卑劣的。”

    阿尔薇特摆摆手。她知道这个小鬼最近变了策略,为了解开封印而讨好她。这一招他五年前就用过,很快被她识破。

    毫不夸张地说,这世上谁都可能对她有好感,唯独这个小鬼不可能。十年来,为了解开封印,这家伙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上一次还说要给她一半的力量和寿命,共度余生呢。

    “好了,塞弥,有些事是不能代劳的。我只想自己参加那个比试。”

    塞缪尔看着女骑士沉静的面容,心里愈来愈堵。“阿尔薇特,你到底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你知道我的能力,我发誓,只要解开我的封印,都可以为你实现。”

    女骑士背光坐着,窗外的反光映着她淡色的瞳孔。

    “抱歉,塞弥,人的愿望啊,只有亲自实现才有意义。”

    男孩发出一声嗤笑。“只有你会这样想,死脑筋骑士。魔法之所以灵活,就是要看出一切的可能性,然后让自己的命令成功。不然你们这么短暂的生命,又能做什么呢?”

    这么多年,阿尔薇特油盐不进,对他的劝诱都无动于衷,塞缪尔已经有些失去耐心。

    女骑士握紧了书页上的拳。男孩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火,但他并不想对人类道歉。

    “塞缪尔,没有谁可以永生。”她垂下淡金的眼睫。“我只希望……我的jiejie可以回来。如果你能做到,我可以立刻解开你的封印。”

    男孩错过了道歉的机会。“很遗憾。”这个话题是他们之间的一根刺,让难得活络的气氛一下降至冰点。“即使是我,也不能令死者复活。”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阿尔薇特错开视线,凝视着房间的某处。“如果……她当时活下去,或许就是有史以来,戈恩达尔徽章最年轻的获得者吧。”

    有风吹过,写满字迹的书页在她面前哗哗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