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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名字都没有一号位 跪祠堂

    山巅之上的空地平坦开阔,环廊四面没有遮挡物,由着夜里的冷风肆意地呼啸而过,直吹在人身上,冰寒刺骨。

    从这里望下去,山庄里大部分地方都已然熄了烛灯,月色掩在一层薄纱般的云雾之后,朦胧暗淡,映衬得这座祠堂更加森然冷寂,连树叶在寒风中打着旋落地的声音都分外清晰。

    柳惊涛跪在祠堂正中,背脊挺得笔直,低垂着眼目,并不去看那案台之上那些漠视这座山庄一点点沉寂下去的冰冷名字。落叶被碾过发出的脆响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有脚步声正自身后缓缓靠近。

    柳祠守卫严密,一般人不得轻易入内,夜里除却四处巡逻的弟子,也有不少在暗处的,来人却是脚步踩得很实,半点遮掩自己的意思都没有。母亲与小妹早些时候已经来过,柳惊涛想不出还有谁会在寒夜里爬上蜿蜒曲折的山路来到这里,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回过身去看。

    明月悄然从乌云后探出头,淡淡的光辉落在来人的面庞之上,让人看得分明。柳惊涛一时错愕,“青月?”

    杨青月没有提灯,裹在厚实的披风里,走得很慢,柳惊涛向前探身想去接他,只是他在这里跪了两个多时辰,双腿早已麻木,这一动倒是自己差点跪不稳,还是杨青月快步上前来扶了他一把。

    伸过来的指尖比他的手臂还要凉,柳惊涛眉心蹙起,直觉不对,便抬手去探杨青月的额头,果然还在发烫。他关心则乱,没忍住呵斥了一句:“胡闹!你烧还没退,来这里做什么?”

    “柳老先生准许我进来了。”

    抚在额前的那只手冰冰凉凉,于正在发热的身体而言很是舒适,杨青月不仅没有被他严厉的语气喝住,反而不自觉更贴近了一些,回答的声音中掩不去的病态沙哑,绒毛下露出的双眼却十分平静,“我担心你……”

    柳惊涛前几日并不在山庄里,晚些时候下人才终于能见他,匆匆赶来禀报,说杨家公子高烧不退,已经有好几日了。他听闻此事自然是焦心担忧,可庄主之命难违,他也不能擅自离开,只好仔细嘱咐他们好生照顾,待父亲的责罚结束再去看望。

    两家本是世交,其实就算他不说,也当然会有人妥帖照顾杨青月,即便如此,柳惊涛还是不甚放心,叫住了正要离去的柳夕,请她代自己先去看看。

    这些年来杨青月进境很快,已经渐渐能够凭自己的意志压制一部分那股融入血脉的阴毒之力了,只是终究没能得到根治,仍是时好时坏,反反复复。这一回又轮到三家子弟共聚霸刀山庄,他却没得几日清醒。杨青月隐隐察觉自己有些低烧,可半梦半醒之间也说不出太多完整的话来,下人大多畏惧他浑噩时的样子,不敢靠得太近,因而一直到真正烧起来时才被发现。

    大抵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抵御那流动的毒素,而非有了什么炎症,也就没有对症的药,大夫最后只开了温和的方子辅助退热,其他的还是要靠身体自行恢复。

    汤药的味道并不好,杨青月虽然幼时被灌了不少,已然习惯那种苦涩,但躺在床上久了,整日挣扎在发热的昏沉与噩梦之间,压得人喘不过气,不免感到厌倦。他原本打定主意今天不喝了,却见端着药碗扣门而入的竟是柳夕,姑娘隔着氤氲的热气冲他眨眨眼睛,明显是有话要等到他喝完了才肯说。

    杨青月无奈地接过,小口吹着将药喝尽了,柳夕这才笑盈盈地开口,说大哥一回来父亲就让他去太原办事了,走前要我转告杨世兄安心养病,明日他回来,一定先来看你。

    她语气里带了点调笑,杨青月面皮薄些,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还是向她道了谢。初来霸刀时他见过柳惊涛,他说这些日子会忙一些,不在山庄里,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杨青月对此并未怀疑,但特意劳动柳夕来传话似乎有些奇怪,只是烧得混沌的大脑已无法支撑他细想其中关窍,就着药中安神的成分,很快又昏昏沉沉睡去。

    梦里难得没有鲜血与厮杀,再睁眼时已是夜色沉沉,屋外灯火已歇,只有一盏烛灯在门边影绰绰晃动着微弱的光。

    头上湿冷的布巾让杨青月稍稍清醒了点,身上的热度并没有消下去多少,但眩晕感退去一些,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他迷迷糊糊听见窗外守着的侍女打了个哈欠,大概是想要用谈话提神,问了句大少爷不是已经回来了,怎么一直没见他来过?

    嘘!小点声,另一个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少爷回来之后去见了庄主,不知怎么吵起来了,庄主气得不轻,还动了手,现下人还在祠堂里跪着呢……

    后面还有什么他已听得不太真切,但这些足够他想明白为何柳夕走时转过身去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被门槛绊了一下,险险摔倒。柳夕是好心隐瞒,柳惊涛不想让他担心,他亦是如此。不然,柳惊涛也不至于回来才知道杨青月生病的事。

    话虽如此,仍是难以安心。杨青月起身披了外衣,虽然身上没多少力气,但要避开几个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侍女还是绰绰有余,足尖轻点,人已落在院外,向着山路上去了。

    他一连在屋子里闷了这许多日,出来透口气反倒觉得轻松不少,柳惊涛见他神色恹恹,多少也能明白过来。

    山庄里的闲言碎语管不住,他本来也没指望柳夕能糊弄过杨青月,只是不想这人还病着就跑了出来。好在他记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柳惊涛没什么赶人回去的正当理由,只好叹口气,“那你陪我一会儿,等琴伯他们巡逻到此处,你再跟他们一起回去,好么?若是被发现你偷跑出来,免不了要传到母亲与姑母那儿去。”

    这里是禁地,柳逐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杨青月进来,是知晓他担心柳惊涛,但也不能真让他在这里待上一夜。值守弟子的巡逻与换岗的规律柳惊涛清楚,柳逐琴的默许亦是一种暗示。

    杨青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该多留,便点点头。柳惊涛却是又望了望这八面透风、唯有满案台漆黑牌位的祠堂,陷入了沉默。这儿本来也不是给人休息的地方,自然没有多余的空位可坐。地上太凉,当然也不能让杨青月一直这么站着,他揉了揉自己的腿,索性抽出了膝下的垫子给他铺在旁边。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习惯了,”杨青月往后退了一步,拒绝的意思很明显,被他强拉回来,指节还敲了敲腿边的木板,“不止我,这里还有二弟磨出来的印子。”

    饶是柳浮云那样天之骄子一般众星捧月的人物,也逃不开挨罚思过的时候,杨青月倒是从没往这边想过,低笑了一声,挨着他坐下,又握住那只尚未收回去的手。暖意顺着掌心传来,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杨青月枕在自己膝上,有些后悔没有把琴一同带出来,不然此时他还可以抚一曲为柳惊涛疏解心绪。无论他们父子二人争论了什么,那都是柳家的家事,不该由他开口问。柳惊涛若是愿意说,他自然会认真听;若只是需要他自己想通,杨青月也不介意就这样陪着他,一如从前他静静守在身边等自己醒来。

    也许是因为尚在病中,杨青月的思绪漫无边际,又想到琴就算带上了,大抵也没有用武之地,琴音一响便会随着风传遍山谷,很快各处巡夜的弟子就都会闻声赶来了。他正兀自出神,回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忽然收紧,劲风之中,他听到身侧之人长出一口气,声音冷硬:“我没有错。”

    柳惊涛与父亲互有成见已深,他不赞同柳风骨韬光养晦的决策,而不论他做什么,父亲的目光都从未落在他身上过——二弟天资聪颖、锋芒耀眼,高出他太多,三弟更是自初生起就多得父亲青睐。他曾注意过在旁观看自己与二弟切磋的三弟,那看似平凡的双眼下,涌动着许多更深的东西,父亲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一定远超表面所能看到的,只是现在他还无从得知那是什么。

    积攒已久的怨气总要有个出口。柳惊涛不在山庄的这几日都在外为北山会奔走,他前脚刚回来,后脚就被父亲叫去训斥了一番。柳风骨虽然表面上只作壁上观,并不阻止他和堂妹广交各路豪杰、共同建立北山会,但他心里很清楚,父亲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他们能有什么作为,甚至会是一种拖累。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争吵,从前柳惊涛大多选择隐忍不发,这一次却咽不下这口气。他厌恶父亲那种否定他又无意多言神情,没忍住出言顶撞。他言辞激烈,柳风骨也难得动了怒,凛冽的刀气迎面袭来,柳惊涛硬生生挨下,依然跪得笔直,不肯退让。

    柳风骨看着儿子无声的反抗,忽然对这场争吵感到疲惫,背过身去挥了挥手,只让他自行去先祖面前好好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便不再多说一个字。

    可他有什么需要反省的呢?

    柳惊涛抬起头,望着那一个个镌刻在上的先人名讳,他们哪一位不是曾在江湖上留下辉煌的一笔。这百年世家,绵长悠久,他幼时也经历过家族鼎盛的时期,怎甘心看着它就这样一点点没落下去,终至变成人们口中遗憾的过去。

    他自认所行所想皆是为了家族、为了重振霸刀威名,在先祖面前也敢说自己无愧于己心,无愧于天地,又有什么错?

    杨青月靠在他背后静静听着,他对北山会知之甚少,不敢妄下断言,柳惊涛想要复兴家族的出发点并没有错,只是——

    他微微错开身一些,偏过头去看柳惊涛的侧脸,那双直视前方案台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只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万事万物都有其既定的气数,天理如此,强求不得。他执念太深,过刚易折,日后无论结局如何,必然会伤及自身。

    杨青月想劝解他几句,刚要开口便觉脑中一阵剧痛,闷哼了一声,指尖掐紧,剜进了柳惊涛的手心。身后的人立刻察觉到不对,连忙转过身来扶住他,心中暗骂自己不该由着病人在这里吹冷风,一边伸手替他揉按xue道缓解。好在那似乎并不是他发病的前兆,待怀中人恢复过来一些,柳惊涛才叫来一名在暗处的守卫弟子先送杨青月去找柳逐琴,护他下山回去休息。

    他跟着走出几步,还是又回头看了看,柳惊涛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没有转身,只遥遥摆了摆手,让他别再担心。

    那直挺的背影随着渐渐行远一点点掩入漆黑阴影之中,直至完全被吞没。杨青月瞧着,隐隐觉得方才还是坚持说出来的好,又想着来日方长,以后也总能再寻到机会劝他的。

    ·对柳逐琴的称呼都是随便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叫合适(。)

    ·翻了半天,炎天君的事是写在凡婉私奔之后的,也没说具体什么时候,就当这会儿有发现的苗头吧,毕竟离发现还有些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