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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问枕壶:“他可好?”枕壶摇头道:“精神有些委顿,余的倒还好。”我叹了口气,推门进书房去。他坐在榆木书桌对面,凝神望着桌面白瓷瓶里插的一枝露桃花。我面对着他坐定了,他指着那花柔声道:“你阿娘向来爱这些花啊草啊,我也唯有依她了。”我鼻子一酸,唤道:“阿爹……”他摆正了脸色,道:“我方才有些糊涂了,如今已然大好。你母亲的身后事,还请你和优姝多担待些。”我借着熹微的晨光细数他鬓边白发,道:“您也该歇一歇了,等忙过了这一阵,去骊山的别馆消暑罢。”阿爹笑道:“你阿爹想要全身而退倒简单,可我若退了,我满朝的门生可就苦了。他们既然叫我一声恩师,我总不能坑他们。这种事你小孩子不懂,别瞎说话。”我不服气道:“您去消暑,怎么就坑人了?借着您的恩荫扶摇直上,也算是坑他们?”阿爹沉默半晌,颓然道:“咱们和陛下的缘分也算是到头啦。”我悚然一惊,他缓缓续道:“当初成王势大,太子之位风雨飘摇,我和沈将军力保他登基践祚,享有河山。陛下忌惮成王余党,重用我和沈将军两边的人。这么些年过去,他位子早坐稳当了,自然容不得我和沈将军在他跟前继续做大。我和沈将军深谙这个道理,两家老早便疏远了。偏偏是你和枕壶,两小无猜地长大;枕壶为了娶你,干脆辞官明了志,拂袖而去了。昨日武举试场,沈老将军败给了新科武状元,你是知道的罢?本来私底下一场独斗,胜败都无妨,却在一天的功夫内传遍了整座长安城,你想想,是谁传的消息?何况,依我看,老沈虽然来了年纪,却也没道理败得那样轻易,他也是通透了陛下的心意,灰了心罢。我听说你昨晚在他府前跪了半夜,也莫怨他,他是为了你们好。”我哪里料想得到,身边种种小事,竟如此的静水深流,不由得暗自害怕。阿爹又笑道:“你也别怕,长大了自然就懂了。何况你身边还有枕壶呢,那孩子有出息,定会照顾好你。”我惶惑问:“爹爹,你待如何?”阿爹道:“我自然要退,却也不能轻易地退。”我笑道:“人家乞骸骨,告老还乡。爹爹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能还到哪里去呢?”阿爹道:“不如我就依了你,往骊山别馆去。我记得上一回去还是三四年前,你阿娘在别馆庭中植了一丛绿牡丹,是不是?也不知那花长得如何了。”我道:“秋天去看看也便是了。”阿爹沉吟片刻,道:“往后家里的事,你也莫要太cao心了。优姝那孩子很有些手腕,让她来管事。深鹂夫人那个娃娃如今在你府上,是不是?你对付小孩子很有主意。既如此,你便把优泽带回去养几天,他老和优姝吵架,可把我给烦死了。”我拍手道:“阿爹,您这可顺了嫩嫩的意,他可喜欢阿泽哥哥了。”阿爹道:“那孩子叫你小姨,却叫阿泽哥哥,什么道理?”我道:“这您可别管了,随他高兴便是。”我辞了阿爹,出门打算去帮优姝的忙。优姝不辜负众人对她的期许,做事有条不紊;绫织在她手下,也是从容有度。我思量半晌,便也不欲上前添乱,只在花园子里拣了方小石凳子坐下,初升的太阳柔软地拂过青草,泼地橙黄。我又疲惫又哀伤,手扶着蔷薇架子,歪着头打了个呵欠。枕壶循声而来,坐在我身边,唤道:“阿昙。”我倚了他的肩膀,含含糊糊道:“别做声,让我睡一会儿。”他伸手握了我的腰,我一晚上没合眼,合上眼皮便睡去了。睡梦里感觉清晨的风在亲吻我的脸颊。这一梦醒来,竟日上三竿了。枕壶肩膀酸得不能动,我忙愧疚地替他揉了揉,张望着问:“不知优姝如今在忙什么?”枕壶笑道:“既然惦记着,不如去看看。”我叹道:“我何尝不想呢?我是怕添乱,那小丫头做事真是雷厉风行,比我阿娘也不差。”枕壶道:“这是你阿娘的身后事,你去添一添乱,你阿娘也不会怨你。”我沉吟半晌,想着这样的事,我一个长女不在场也真不像话,便携着枕壶去了。优姝已经把灵堂搭建好了,如今有络绎不绝的追悼者自门外来。她和优泽穿了素白的丧服在堂前迎客,我忙退出,找绫织取了丧服换上,悄悄走到堂前和他们并排站着。优泽道:“阿姐,你可来了。”我悄声道:“方才怎么不去找我?我睡着了。”优泽道:“二姐去找了你,她见你倚着姐夫睡着,便回来了。”优姝轻叱道:“别说话!”我心里很感慨优姝这点体贴,又顾忌着往日里同她的种种不和,只含糊道:“谢啦。”又有客来,我三人扬起袖子行礼道:“赵尚书大人安。”赵尚书道:“你们可千万节哀顺变。丞相身体如何?可别伤心过度,坏了身子。”我道:“父亲累了一晚上,咱们先叫他歇息去了。”赵尚书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他去灵前烧香,我们慢慢地拢起袖子。忽有一物从优姝袖间跌落,她忙弯腰去拣,却只“诶哟”一声歪着身子跌了一跤。我忙替她捡拾起来那物,再扶了她的胳膊,急道:“不舒服吗?”扬声道:“绫织!”绫织匆匆赶来,我吩咐道:“二小姐累了,你扶她去躺着。”优姝面色苍白,只道:“我还能撑一撑。”我叱道:“打算撑到什么时候?晚上还要守夜呢。”她这才甘愿被绫织扶走了。我漫不经心地瞥了掌心的物件一眼,浑身战栗。从优姝袖子里跌出来的,竟是一个我颇为熟悉的斑竹荷包。祁白梅替巫端臣绣的荷包怎么到了优姝手上?我上回还瞧见巫端臣悬在腰际的!优泽见我神情变幻莫测,便掰了我的手,瞧见了我手上的荷包,笑一笑道:“这荷包绣得真粗糙。”我故作冷静道:“我瞧着也是,你二姐怎么有这样一个荷包了?”优泽笑道:“就在方才,一众书生从外来见礼。他们在灵前拜过了,便动身出去。里头一个人腰际佩着这荷包,另一个嘲笑这荷包针脚粗糙。先前那一个恼羞成怒,气得脸通红,扯下这荷包随手给掷了。我和二姐远远看着,她忽上前拾起这荷包说它针脚虽粗糙,那几竿细竹却颇有些画意,不是凡品。余的人见二姐开口维护,便悻悻然走了。只那个荷包主人留下,向二姐拱手道谢。二姐将荷包还给他,他却说这荷包真算不得什么,二姐若瞧得上便留下,若不想要,扔了便是。二姐挨不过,便留下来啦。你给瞧瞧,这竹子画意不画意?”我心里百感交集,竟也说不出话来,瞧也不瞧,只道:“你二姐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有些画意的。”优泽嗤笑道:“二姐是给那书生解围呢!这话如何信得?”祁白梅那模子我是细细看过的,她画的几竿竹子真真有些潇洒从容的趣味。不过她拿竹子比巫端臣,却是走了眼了。停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