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阮三公子

    慈伶喜欢绿色，她衣柜里的裙装几乎都是一水的青色。一眼望过去波光粼粼，各种绸缎层层叠叠的搭在一起，架起一片水光。

    绿色也确实极为衬她。她本就是雪堆一样人儿，绿色挂在她身上，便如同雪堆上的青草一般，清新舒爽；她容貌清丽秀致，生着一双水光盈盈的杏仁眼，眼尾却微微有些上挑，这就让原本古典的美貌多了一分妩媚。偏生她还总爱怯生生地用下目线看人，继母在背后暗自与人议论，说她是个天生的狐媚子，若论起来拿捏男人的心，家里的几个女人加起来都不及她半点。

    这些话慈伶自是不知的。她套上那件水绿色的纱裙，外面一圈奶油色的蕾丝边搭在胳膊上，是收腰的款式，勾勒出她柳条儿似的腰。她弯下脊背去整理裙摆，就露出了她熟桃子似的臀，两条纤细笔直的腿。

    房门忽然被敲响了。笃笃笃，三下，不多也不少。整栋宅子里只有余妈会这样敲她的门，慈伶放下裙摆，向里靠了靠，开口道：“是余妈吗？进来吧。”

    门打开了，果然是余妈。一进门，她就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姐，我刚刚听红香说，继太太特意给二小姐缝制了新裙子，找了上海街上最好的裁缝，颜色也是时兴的什么鹅黄色，料子更是进口的什么纱——”

    “是欧根纱吧。”慈伶招呼余妈过来帮自己扣扣子，这裙子的背后还有一个扣子，微微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倒是颇有巧思。

    “——大约是吧。”余妈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也不停，“谁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啊？那阮三公子,今年才刚刚二十，先头有个未婚妻，前年没了，这才一直没定下婚事来。据说人生得又俊还能干，去年留洋回来，现在进了中央航校学习。就他老子这地位，未来肩膀上抗几颗星星还不是妥妥的事情？据说在北平，不知道有多少夫人小姐想要嫁他呢！”

    说着，余妈悄悄斜起眼，拿眼尾去看慈伶。

    慈伶并不理会她的抱怨，只依旧是心平气和的：“这婚姻大事，又不是阮三公子能说的算的，想来还是得阮夫人阮先生来看。”她低头去系腰带，“退一万步来说，若是只这一面，他就看上了二妹，那也只是缘分了。”

    “哎呦喂，我的好小姐！”余妈急得出了一头汗，“虽说这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媒妁之言，但是哪家儿郎不爱俏啊？您跟夫人一样，生得这一副花容月貌，但是再好的颜色咱们也得打扮收拾一番啊！你这一身，也太素了！”

    慈伶撩开唇微微笑了笑，没回答。

    余妈是她母亲蒋梦芮嫁进梁家时带来的老人了，向来对她呵护备至。她母亲生她时难产，她连母亲的面都未见上一见，对方就撒手离世了。隔年继母进门，余妈更是拿她当作了掌中宝，生怕她被继母蹉跎。继母就是抬眼多看上慈伶一眼，余妈都得弄清她的目的，生怕她加害于慈伶了。

    那阮三公子已在宁江引起轰动好几个星期了。阮家本身就是北平望族，传承多代，家底甚是丰厚。他祖父阮老先生官至财政部总长，差一步就当上了宁江政府总理。他父亲阮天前不久才从川地调回宁江，据说在川地做出了好大一番政绩，如今升任司法总长，更是前途无量。

    这样的人家，自是炙手可热，阮三公子又是孙辈里最得长辈宠爱的，在北平社交场上春风得意，无数名门淑女争先恐后地向他抛出橄榄枝。这样的人，要在宁江的名门闺秀中选亲，一时之间，不管是爱慕他本身颜色的，春心萌动的少女，还是想要搭上阮天关系的政府官员都蠢蠢欲动起来。

    继母自然也不例外。为人父母的，不就是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吗？慈伶不是从继母肚子里爬出来的，对方为自己的孩子筹谋也无可厚非。她只是有些羡慕而已，母亲的身影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十分模糊了。在梁宅，蒋梦芮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父亲梁齐从不提起她，也不许旁人提，相片早已收起来，而慈伶这个证明过蒋梦芮存在的证据，也被他毫不留情地封存了起来，除了必要的场合，几乎从不被提及。

    “好啦，余妈。”她安抚道，“我心里有数。”

    余妈将信将疑，但看慈伶笃定的态度，也只好闭上了嘴巴。只偶尔都顿囔囔一句，慈伶也装作没听见。

    下了楼，继母和两个meimei都早已收拾妥当。慈伶这才发现余妈虽然向来说话爱夸大其词，但这次倒是所言非虚。二妹如茵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欧根纱蓬松长裙，领口开得挺低，露出大片光洁的肌肤。如今宁江正流行烫发，如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烫了头发，弯弯曲曲地搭在额头上，倒确实是比平日里好看上许多。

    余妈的神色不太好看。慈伶倒是没什么感觉，继母从不苛刻与她，但若是说一心为她考虑也是没有的。她柜子里的裙子，都是梁家每季更新衣柜时按规矩做的，规规整整，挑不出错，但也没什么出挑的地方。像是这样时髦的新裙子，大多数都是她舅舅送来的。但是前年蒋家举家去了香江，这来源也就断了。

    “哎呦，快看看我们大小姐，生得多俊啊！”继母笑吟吟地迎了上来，用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直直瞅着慈伶，“要我说，这家里三个女孩，就属慈伶最标志了。“说着，她硬是扯过坐在沙发上的如茵站到慈伶身边，“你说是不是啊，如茵？”

    如茵生了双和她母亲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只是功力还未修练到家，看人不似那般欲拒还迎的自在风sao劲儿，而更像是刻薄讥讽的眼刀。她瞪了一眼慈伶，嘟起红唇，上面抹了浆果色的唇膏，显得丰满诱人：“mama就是偏心大姐，大姐就算是裹件麻袋在身上，你也只会夸她标志。照我说，大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瘦了，这样可不是好生养的样儿啊！”

    慈伶微微怔了一下。

    如茵身材确实好，明明比慈伶要小上一岁，胸前的双乳却如同熟透了的木瓜，鼓鼓囊囊的，像是街边的月历女郎。

    继母有些尴尬。她娘家家世一般，说话向来有点口无遮拦。昨日与女儿谈起这个丈夫发妻留下的大女儿时，女儿艳羡jiejie的美貌。她便拿身段教育女儿：“这男人啊，表面上是瞧着女人的脸，实际上啊，看重的还是女人的胸脯屁股。晚上关了灯，黑漆漆的，哪还能看得出来什么好看不好看，手里摸着的才是实在。你那大jiejie啊，生得是美，但是那细条条的样子，风一吹都能把她吹跑了，估计也和她娘一样，不好生养，说不定就去了。”

    这本是和女儿的私房话，谁知道如茵这赤条条的就说出来了。她面色不由得羞恼起来：“说什么胡话！女孩子家家的，什么生养不生养的，也不害臊！”

    如茵不服气，还要再说，抬眼看见母亲警告的眼神，这才悻悻地低下了头，嘴里还念叨着：“我哪里说错了嘛……真是的……”

    继母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来，当机立断，不给如茵再开口的机会，带着家里的几个女孩子就出门坐上了黑色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