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他和他口袋里的糖
“澄清稿不要再发了。”我将手中的文件夹放下,脑袋忽而无比清醒:“之前那些也不要再回复,暂时把这件事冷处理,今晚……不,现在就叫各个经理来开会。” 如果是HTL在背后cao纵,那当下再多努力也是徒劳,在绝对的压制面前,我们的反抗无异于螳臂当车,不如先把内部安抚下来。 会议内容被我压缩得很简短,以免突然的长时会议招致下属猜疑,会后我将接下来的动作整理好,暂时交给了单秋,再抬眼刚好是小花将要放学的时间。 “何总,你就走了吗?”单秋有些意外:“还有几份文件……” “我大概看了,不重要的,你帮我签了吧。”我边穿外套边走向门口:“这几天没什么事的话,让大家都早点下班,凡事务必表现得平静些。” 如果我还要那么一点女人的脸面,就不该在得知真相后,还来找贺川跟小花,即便找了,也不该是这样和颜悦色,而是冷嘲热讽或兴师问罪。 但我没有蠢到那个地步。我知道,所谓女人的尊严,更像一种令人上瘾的情趣游戏,必要的时候,我不会为此放弃自己的计划。 小花学校门口的路有些狭窄,放学时间总是挤满了车,我来时已经有些晚,虽然学生还没出来,但接送的车子已经排到了百米开外,学校门口还堵着乌泱泱的一批家长。 我不确定贺川是不是在里面,为了不让他捷足先登,我只能锁了车,挤到大门边去等。 学校的铃声是一批批响起的,然而直到门口的家长学生各自散尽,我也没能见着小花,与我一同遗留在门口的,只有不远处角落里的贺川。 虽说我在人群散尽后才发现他,他却显然一早就看见了我,否则不会躲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便朝他走过去,我清楚地看到,他正用余光偷瞥着我的脚步,嘴唇抿起来,是他紧张时候的下意识动作,但他依旧不时地将眼神躲闪到另一边,假装没有注意到我。 “喂,你怎么站这么远?小花出来都看不到你。”我忍不住朝他打趣,见他低头不语,又觉得没意思,便转了话头,习惯性地对他发号施令:“你给班主任打个电话啊,问问什么情况,怎么还没出来。” 被我这么一说,他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后知后觉地掏出他那个过时的小手机来。 “嘁。”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你这样,我可真不放心小花——我警告你啊贺川,别以为你傍上贺韶川,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小花也是我的儿子,你敢让他过得有一点不好,我跟你没完。” 在我提到贺韶川时,他显然十分吃惊,一双溜圆的眼睛慌乱地看向我,半晌连眨都没眨。 我看他这样不禁又嗤笑一声:“惊讶吗?没什么好惊讶的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实话,我本来憋着气呢,但看你那副没出息的贱样,我就懒得跟你掰扯。” 他仍旧愣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眼睛便又转向一边,他没有说什么,直到接通了电话:“喂?杨老师您好,我是何晓华的父亲。”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听贺川打电话——我不确定,但在我印象里,我从没觉得他的声音这样好听过。 或者与其说是好听,不如说是陌生。他对我和小花说话时,声线总是柔婉几分,久而久之,我几乎没能预见,他也有这样的语气。平静而理性,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清冷和疏离。 我罕见地留了心,侧耳听他都说些什么:“不舒服?被接走了?您是说前两天那位……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这话囫囵听下来,我自然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不禁怒上心头:“谁?被谁接走了?” 贺川沉默片刻,才垂眸回道:“我……我父亲。” 我听了冷哼一声:“这算什么?都不提前告诉你?我看这是拐卖儿童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我也懒得跟这个没用的男人废话,我满心担忧小花的情况,摸出车钥匙就准备去找。 贺川只愣了一下,就紧赶慢赶地跟在我后面,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我回头叫他滚,他顿了顿,小心地抬眼看我,然后又低下头去:“您知道在哪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只能找朋友打听,但面子使我没有直接承认:“怎么,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朋友?” “不是……”他沉吟一声,双手有些纠结地握在一起,却还是开了口:“但我给您指路,会更快一些。” “……”这倒是事实,我打开车门,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不耐烦地拉下了墨镜:“还杵在那干什么?上车啊,敢耽误一分钟,看我不打死你。” 虽然我应该不会那么做,但贺川一副对此毫不怀疑的样子,着实让我恼火,他紧忙地上车,紧忙地系好安全带,犹豫了一下,又伸手替我系好,然后就像兔子一样缩在旁边,好像我真会一言不合就打死他似的。 我在墨镜下翻了个白眼,敲着方向盘问他:“怎么走?” “我知道的,有三个地方……”贺川翻着他手机的备忘录,详细地对我说着,我听完不知怎么,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是个小兔子,你爹是个老兔子,所谓狡兔三窟也就这样了。”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心情开玩笑,但不得不承认,贺川在我身边时,我比任何时候都感到放松。因为我知道这个男人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即便事实可能不是如此,但他就是能给我这样的感觉:“你觉得最有可能在哪个?” “滨海路。”贺川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一直想让小花转学到那边。” 我“哦”了一声,踩下油门,心中却有点不是滋味。 小花目前算是在市里最好的学校,但如果是滨海路附近,那八成是邻市的那个,虽然地处偏僻,但无疑是在全国都久负盛名的传统名校。 从物质上来讲,贺韶川能给小花更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我不相信他是这种好人,当年他能把自家儿子丢弃在垃圾桶,如今对待一个关系淡泊到几近陌生的孩子,又能存有几分善意? 我不太明白贺韶川有什么目的,他的财富足以让任何人心甘情愿给他当儿子、当女儿,我不信他对贺川有感情,况且他的产业有一大部分是他死去的妻主留下的,那么在他身故后,论理也是要留给他妻族的继承人。 之前我偶然听生意上的朋友抱怨过,那个姓贺的男人手段几乎毒如蛇蝎,他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他的人生充满了一个又一个自私的欲望,即便拿全世界去填,也终究无法填满。 那么他如此拉拢贺川和小花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不知道,而这也是我即将去求证的真相。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隐隐觉得牙根痒痒,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只是顺手打开车旁的小抽屉,想摸一颗槟榔出来嚼。 很可惜,那袋槟榔已经吃光了。 紧接着,小小一块的泡泡糖被递到了我手边。我从小思考或是烦躁的时候,经常想要嚼东西,贺川知道,每次得了工资,一道带回来的一定都有这么一把泡泡糖。 那时候没钱,他买的也是最便宜的,我没得选,但还是会说,如果能吃到贵的就好了——中间有一条红色小果冻的那种,班里的朋友总是把那条果冻撕掉,把剩下的泡泡糖喂狗似的扔给我,我那时暗暗发誓,等我有钱了,我要买一箱那种泡泡糖,就单吃里面的芯。 但等我真的有钱后,这个小愿望便早被我抛诸脑后。 没想到贺川还记得。我接过来咬开包装,含在嘴里,工业糖精味道逐渐蔓延开来,无比熟悉,熟悉到令人反胃,但那中间的一小条,我确实是第一次吃,酸酸甜甜的,酸到我的鼻子也有点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