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喜夜
章三 喜夜
「七年前你我曾向彼此许过终身。时移世易,你今既要嫁作他人,便由我夏瑾守诺。」 待行至江韶面前,夏瑾缓缓说道: 「顾泽薰要迎你为后就是夺了我的妻子。我始终都比他更名正言顺。」 万籁俱静,大雪却将天地映得如同适宜出嫁的白昼。他便是用这般平铺直述的口吻说着最是荒诞不经的话,双眼似两汪静谧的潭,透着难以撼动的执拗。 素白染上乌发,雪屑点缀他飞扬的眉梢。密而翘的睫毛成了双色的蝶翅,扑闪出那秋水目里种种情态。江韶不由伸手想扫去他肩上落雪,转念又想不着声色地收回。 手腕在半路被截下。距离瞬时拉近,近到能闻到二人身上类似的雪气。夏瑾有些不满地望着她,深潭动荡出层层清波,她便没能挣脱。 他自顾自地与她相执手,而她的手比自己的更冷。忍不住颤了颤,却还是兀自握紧了。 目光在他身上流转片刻,江韶转头拉着他进了房间。待关上门,她问:「值夜的侍卫小厮呢?」 夏瑾随手将酒壶放在桌上。「路上只遇见几个,都用药放倒了。」 心觉蹊跷,他皱了皱眉,「那个江昀……」 「义兄。多年前我就已取信于他,过往种种他只知一部分,但从不多问我的事。」 觉出他的疑虑,江韶简明地给出解释。 闻言,夏瑾冷冷一笑。 「江国公已多年不亲自参与政事,如此,这江小公爷想必日后会归于皇党吧。」 江韶微微挑眉:「花了这些时日,夏大人是全想清楚了?」 见她言语间竟不再回避,他咬牙寒声道:「你和顾七当真是胆大包天……!」 袖中的手暗自收紧,她微垂双目。 「夏大人果然敏锐,更胜从前。」 夏瑾呼吸一滞,有根理智的弦绷断了。 ……她这副既然已躲不过便懒得再装的样子实在可恨。 「旁的我都不在乎……」 他死死盯住江韶,试图观察着她的每一丝情绪;一面蓦地伸出另只手覆上她隐于袖中紧握的拳头。指尖抵着她的手背,指关节都被顶得耸起颤抖。 「可你既然敢与他合谋做下那等事,又怎么会甘心只当个囚于高位、貌似尊贵的深宫妇人?」 「……」 稍作沉默,江韶抬目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夏大人觉得呢?」 她紧盯着夏瑾有一瞬动摇的眼睛,挑衅般扬起嘴角。忽反握住他的手猛然举高,两厢瞬时扬起的乌发几乎纠缠在一起。 刹那之间,她的眸光灼灼,有如鹰隼。 「夏大人如此在意我与七殿下的私事,难道是担心我早有异心——愿嫁他为后,是为了再度动荡朝廷,夺了他的帝位不成?」 ……如此张狂悖逆。她在这瞬间完全褪去了护国公千金那层守德知礼的冷硬表壳,竟像极了故人——夏瑾在她的注视中无所遁形,却总算得偿所愿。 他得见她迸裂的真实。于是使着贪婪又惊喜的目光紧紧缠住她,不愿再从她的眼神中移开一寸。 「所以呢?你和顾七到底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再难维系强装的冷静,夏瑾几乎竭力克制着自己话间的颤抖:「他究竟许了你什么?」 …… 僵持之间,她却重归沉默。那些碎片不动声色地重组,如同复原自该无暇的雕塑。 「……」 夏瑾苦笑,扬唇凄然望了她一眼,旋挥开衣服坐在桌边,提起酒壶倒了两盅酒。 江韶跟着过来。他拿起一盅递向她。 「合卺酒。」 手掩在袍袖之下,她轻轻搓了搓指尖。她淡淡笑着,接过酒坐在他身边。 「你较从前变了许多,夏瑾。」 「君尤甚之。」 闻言,江韶伸向酒壶的手停了停。 万般心绪涌过,夏瑾不禁深望她。七年来苦寻无果,他终究对她入京前的经历一无所知。而那些过往甚至能改变一个人的面相,使原本灵动明艳的骄矜少女变得清冷麻木,判若两人。 此刻她微敛双目,眉如弦月低垂。曾经顾盼神飞的明媚杏眼如今亦浸透了凉意。 其间江韶执起他的酒壶,在两杯酒里各添了少许。 「既是合卺,需得满上才是。」 夏瑾一时无言,只是再度拿起酒杯,与她交杯共饮。 他喝得利落干脆,江韶看向他的嘴角,抬袖为他轻拭酒渍。夏瑾却盯着她毫无波澜的面容,蓦地扑身向她吻来。 他如一头隐忍良久的兽,两手紧紧箍着她单薄的背,似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双眸一刻不眨地锁定她,透露的意欲是要将活生生的猎物一点点撕扯生吞,弥漫的血气将扬起的眼梢殷红;同时却用唇舌小心翼翼地缠绵探求,仿佛只是想掠取一颗被封藏的真心。 一吻不够,他将她合身抱起,扣住她的手压她在闺床上。细碎的、浅重相间的吻打向皓颈与面颊,饶是淬过冰雪的人儿亦不由失了神,于云雨之间遗落一声恍然的呢喃。 「怀玉……」 「……!」 秋水扬起骇浪,夏瑾喘息着停下,抵住她的额头低声问:「……你唤我什么?」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而她自知失态,抿唇恍若未闻。 见她不再回应,夏瑾的眼神再度转作阴鸷,眸里撕开一抹凄绝的恨意——似是恨极了,呼吸都变得粗重,直到意识到异常而想去稳住精神,却彻底失去力气倒在床上。 ……原来是江韶在添酒时趁他出神,将指甲藏着的药混进了他的酒里。现下药性终于发作,已然软了他浑身的骨头,也将攫取他仅存的意识。 「如梦散……」 指尖狠狠嵌入手臂亦图清醒。夏瑾强撑着看向她,喘着粗气道:「你居然还记得这方子。」 「自然。你曾拿这个药晕过我,如何能不记清楚些。」 她微抬下巴,眸中的得意一闪而过。 「三年来,利用你所行之事我也桩桩件件都记得。若不是我,七殿下不会那么容易将你拖下水。」 见夏瑾还欲说什么却无力开口,江韶抚上他已将自己白近透明的肌肤掐出血痕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但她的手并未就此停住,反而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直到轻轻托住他的下巴。 微微抚弄他的面颊,她低声若私语:「这算是我欠你的。若是你想,我也可以一点一点都偿给你。」 夏瑾只觉荒谬,身子都因愤怒而战栗起来: 「姜舜……!你当我是什么?我不需要这种施舍……!」 江韶却径自道:「我会偿你的。只除了今夜,因为你说,这是你我……我……」 意识逐渐涣散,她的话也逐渐失真。而他依旧死死抓着她的袖子,不甘于这样闭上眼睛。 …… 江韶一直未曾将手抽离,直等到他自己终于不得不xiele力气,在她的榻上沉沉睡去。 「……」 望着斯人并不安稳的睡颜,她终于忍不住自嘲般轻轻勾起嘴角,用目光怜爱般一寸寸摹过他清艳精致的面目。 然而听清了他梦中呢喃的话,她本缓缓探向他脸庞的手止住,最终轻颤着缩回。 …… 「姜长明……你负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