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

    送走四胖一行人，已临近晚上十点。

    "你今晚住哪？这里地儿偏，不好打车，我送你过去。"顾言商再次从后厨出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换了身衣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也不在意，用手拨了拨，"走吧。"

    "你该不会洗了个澡吧？"顾音跟在他身后，钻进了汽车副驾驶。

    "对啊。"顾言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身上味儿太重了，不洗个澡，这车明天就没法用了。"

    狭小的空间里，隐约可以闻见男人沐浴后身上的清新气息，顾音低头嗅了嗅自己的领口，一股麻辣烫味儿相形见拙，她有点怀疑，顾言商是在阴阳怪气自己。

    手比脑子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将车窗摇到最低，话音淡淡的："还没订酒店，你这车如果不要了的话，不如给我今晚睡一宿。"

    正好有个红绿灯，顾言商不紧不慢地刹住了车。

    从侧面看过去，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带着笑，顾音知道，这人肯定是闻见自己身上的麻辣烫味了，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揶揄。

    想到昨晚家里的惊心动魄，还有自己一整天的兵荒马乱，哪有闲情逸致像他一样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头，顾音话没好气："你笑什么？"

    红灯还有倒数五秒，顾言商头一偏："我今天才发现，十万块还挺香的。"

    顾音的火腾地一下窜起来："你消失这两个月不会真就跑来开麻辣烫店吧？还有今晚这些人，他们跟海湾新城那块地有什么关系吗？蒋钦我给你弄走了，你什么时候能跟我回去？"

    "停停停，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我脑子不如你们年轻人，慢点儿说，叔叔记不住。"顾言商握着方向盘，加快了车速，语气倒是轻松了起来，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这儿撞过，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因为这个，我高考物理勉勉强强才达到及格线。"

    提到了那年车祸，顾音心里的无名火降下去不少，渐渐平和："昨晚爷爷突然病发，送到医院抢救一夜。小叔叔，跟我回家去看看他吧，爷爷心里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车继续行驶着，然而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顾言商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他把顾音送到当地一家五星级酒店，将车停在大堂前面的空地上。

    "韩铮跟我说过，你们那届的卷子，江城物理奥林匹克竞赛满分的才考了六七十。"顾音解下安全带，"你本来就聪明，跟你是不是姓顾，没有一点关系。就像爷爷对你的爱，跟那场车祸也没有一点关系。"

    "韩铮？当年追你那小子？"顾言商显然不想接她这个话题，擦边球一打，就把话题绕到了顾音自己的身上，"男朋友？"

    今早与顾振东一番真假周旋，顾音可没忘记，自己这套顾左右而言他的能耐全是从顾言商这里学来的，她怎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既然他不想说这个话题，她也不会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对他笑着道别："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我比你年轻，记性比你好。你刚才一个都没回答我，所以现在我也不会回答你。"

    好一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顾言商跟她一同下了车，摸摸下巴，不免失笑："你先好好睡一觉，明早我过来接你，带你去见见海湾新城背后的神秘买家。"

    果然不出所料，顾音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摸到了门道！厉害！"

    "脑子不撞那一下我更厉害。"顾言商单手搭在驾驶室的车门上，衬衫第一颗纽扣不知什么时候扯开了，"顾音——"

    他连名带姓地喊她。

    "听说我在医院那阵子，你每天哭得稀里哗啦，真的假的？"

    "假的。"她想也不想，面无表情地转身。

    顾言商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那道背影："就冲你为我流了这么多眼泪，小叔叔也挺你到底。"

    体贴的礼宾员将大门拉开，热情地将顾音领到前台办理入住。

    顾音刚拿到房卡准备进电梯，手机又是一阵乱响。

    再不接就有点不像话了，她只得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乖乖喊了声："爸爸……"

    对面的顾振东几乎是怒火中烧，劈头盖脸一顿教训，无非就是质问她为什么好端端把蒋钦给拿走，换了庄维过去宁城，还有自己打了那么多电话，她竟然都不接。

    "总经理整天鬼混，副总经理当然上行下效，爷爷不会同意免掉小叔叔的职位，那就只能把他下面的人换掉。"顾音吸了吸鼻子，也决定打一回感情牌，"再说，海湾新城那个项目，你在会议上志在必得，爸爸，让我和庄维一起再努力试试吧。"

    这招对于顾振东来说，有点新鲜，往常的顾音可不会这么言听计从。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翅膀如今一天比一天硬，加上还有董事长的力挺，她的心也是越来越野。

    尽管心里不太舒服，但顾振东也不得不承认，顾音这几年在兆峯的表现可圈可点，尤其是她独立负责的项目，创下了六个月的开盘速度，为兆峯在地产界增色不少。

    于是，电话那端他眯着眼睛盘算，庄维虽然重要，但眼下有件事情更要紧，想到这里，怒气也消了不少："这些事情不用你一个女孩子cao心，明天就回来，晚上朋友约了个饭局，你跟淑仪也一起过去。"

    顾音随即乖巧地讨价还价："好的爸爸，晚饭地址我问阮阿姨去要，到时候直接过去。"

    显然，阮淑仪就在顾振东身旁，顾音听见电话那边换了个人："音音啊，明天早点回来哦，正好今天商场送了新款式的衣服来家里，我给你也选了几套。"

    然后顾振东接回了电话："别折腾了，明天坐一辆车去。"

    这几年她参加的饭局，大多数是商业性质的，而爸爸那些所谓的朋友们，大多也是被利益捆绑在一起，打着朋友小聚的情怀，说着说着就谈到了生意上的事。

    这种场合下，她只要得体就行，饭后确认好那些老总都安全到家，任务也就完成了，至于她穿的衣服鞋子是否是当季款，压根没人关心。

    顾音眉头一皱，又怕顾振东回过神来阻挠庄维的调动，于是抓着电话满口答应："好呀，庄维明天早上的飞机过来，我给他在分公司撑撑场子，午饭结束就回来。"

    电话倏然间挂断，是顾振东一贯冷漠的风格。

    寂静的大堂依旧灯火璀璨，她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按下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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