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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藏宝的洞窟在一座四面环海的岛上,岛面积很小,从南能一眼望穿北,花木兰大致观察了一下,发觉环绕岛周的石礁生得极其奇形怪状,基本是弯曲长柱式的,根根分明、错落有致,远远看去就像一节一节冲天肋骨。戴着兜帽的单薄姑娘安静地坐在树下,偏头遥望乌压黑沉的海面。花木兰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顺着她视线看去,片刻后后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坏了,看这气象是要下暴雨。 然而那群见钱眼开的海岛还在争攘着谁先上船的问题,有几个高大的已经率先爬上甲板,后面的紧接着争先恐后往上爬,又被一脚踹下去,矛盾顷刻间激化,众人很快撕打在一起。 花木兰看得眉头直皱,眼皮跳个不停,她摸出贴在大腿外侧的短匕,朝那古怪的雇主走去。女人显然也瞥到了她手中乍现的一抹银光,微微抬起头。因为处于高位,且一直观察着远处躁乱的海盗们,花木兰没能看到她宽大斗篷底下尖利化的甲刺。 “嘿,听着。”她回过头站定在女雇主的面前,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是故意把我们引来这个破岛上,想把我们一网打尽是吧?” 女人放在斗篷下的手一动,尖尖的下巴露出一小截,白皙细腻的皮肤和粗麻制的斗篷颇为违和,她不说话,只是仰着头,殷红的薄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说她是“女人”其实不准确,不管从削薄的身形还是略显稚嫩的脸型来看,她的年龄都不会太大,至多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年的样子。 看着她,花木兰不自觉就想起年少时的自己。 她叹了口气,弯下腰,捏着匕首刀刃,将刀柄那头递到对方面前,说:“你还年轻,小鬼,未来很长,不值得跟一群亡命徒同归于尽。这个拿去防身,关键时候能救你一命。” 谁知那小姑娘沉默地看了短匕很久,别过脸,居然没收。 “不识好歹的小鬼!”花木兰骂了一嗓子,“老娘难得发一回善心!” “……”高长恭尾巴尖狠狠抖了一下。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是我太激动。”花木兰摸摸他薄如蝉翼的尾巴鳞膜,顺口道,“你可比她乖多了。” 由于躺着的原因,花木兰没看到人鱼复杂的眼神,只能到对方低声问:“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就互相残杀起来了呗,杀人的事我不太记得清了,就记得天公不作美,电闪雷鸣外加大暴雨,混乱的时候我把小鬼送上了船,准备把她藏到船舱里的时候发现,船上哪有什么金子,尽是些没用的石头。” 她那时不过刚满十八,却有一半的年岁都是在海上度过,什么阵仗没见过,此刻见到宝藏变废石,非但没有慌神,反而冷静地把前因后果捋了一遍,知道他们这是冲撞了海岛上的什么东西,造了反噬。这种情况她先前也不是没经历过,只要把抢来的玩意原封不动放回去,即可勾消一切。但眼下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要是让那群财狼发现自己拼了性命争夺的是一堆破石头,那场面恐怕只会比现在更骇人。 花木兰当即做了个决定,她找出斧头二话不说砍向船锚链,由于锚链太粗,她费了些力气和时间,砍第二条的时候被浑身浴血翻上甲板的船长撞了个正着,这阴狠的老头显然杀红了眼,眼神凛冽,举起火枪对准花木兰,没有丝毫犹豫扣下扳机,好在距离远,花木兰惊险地躲过第一枪。燧发火枪这玩意是海都城马可·波罗家族的新专利,造假极其昂贵,又因为需要火药供给,所以十分稀有,基本也就船长级别的海盗才能勉强拥有一把。 火力够猛,一把足够比得上十把冷兵器。花木兰骂了句爹,抹掉脸上的雨水,一边狼狈躲窜,一边默默计算着火药用尽的时间。 “木兰,乖孩子,别挣扎了,你那些小把戏瞒不过德芬叔叔。下船前我早已备好了足够的火药带在身上,足够杀光在场所有人。”船长浑厚的声音伴着枪声响彻在甲板上,“说真的,叔叔并不想伤害你,我当初把你买回来是真心想好好培养你,我们相处这么多年,叔叔早已把你当成了亲女儿。” “培养?”躲在集装箱后的花木兰短促的笑了一声,“您指什么,培养我去接客?” “那只是个考验。要知道世上没有嗟来之食。”老德芬道,“你带回了客人们的脑袋,通过了考验,所以才有资格上我德芬的船。你这些年的成长叔叔都看在眼里,我很欣慰你成为了一名不逊色于任何男人的优秀探险家,我甚至考虑过,将我的衣钵都传授予你,只要你愿意,未来这一整艘船都会是你的。当然,前提是……” “前提是嫁给你那不中用的蠢儿子。”花木兰替他接上后一句,翻了个冲天大白眼,“可快打住吧老东西,算盘都崩老娘脸上了。您在位时,我给您做奴隶,等您挂了,我接着继承给您儿子,老天爷,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划算的买卖!还得是你!” 船长那头不说话了,约莫气得火冒三丈,火力都猛了许多,发泄似的。怒气当头的人脑最是不清醒,花木兰算准了时机,打算趁此机会滚至他脚下来个措手不及的横踢,谁知还没动,炮火突然停下,她偏头从缝隙看过去,发现老东西脚边的甲板上钉着一枚羽箭,紧接着又钉入一枚。 这艘船只是德芬的中型船之一,甲板并不算长,如果换花木兰在船上弯弓,很难射偏其上的任何一个目标,但是显然,持弓的这位准头稀烂,接连两箭都擦身而过。 “是你这个该死的女人……”德芬的注意力被引走,“你居然还活着?” ——就是现在!花木兰猛得冲了出去,她的速度丝毫不逊羽箭,rou眼所见已足够迅速,然而老德芬到底经验老道,后脑勺长眼似的当即调转枪口,这个距离已然躲不开,花木兰瞬息间做出反应,她将短匕抛到左手,用右肩硬生生迎下枪炮的攻击,被火力突开的下一秒她小腿发力,咬牙挺了回来,接着眨眼间猝然暴起,扬手削掉了德芬持火枪的手! 老德芬瞪大了眼,一声惨叫还未出口,破空的羽箭眨眼间行至眼前穿胸而过,他跌落到甲板上,喉头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花木兰捂着右肩,也跌坐在不远处,她没急于包扎,而是喘着粗气,一眨不眨盯着面前这个狼狈濒死的老男人。 “……老东西,你也有今天。”她勾了下嘴角。 德芬瞪着血丝遍布、死气蔓延的眼,被血块堵塞的喉头浑浊地出声:“花……木兰,狼心……狗肺的……忘……恩负义、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海神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花木兰闻言,一口血唾沫吐到他身上,“我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你他妈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是不是人话?老娘他妈的给你做了十年的狗!替你杀了数不清的人!还不够还你当初买我出佣兵营的那点铜板?老娘死不死,你他妈的管不着,还有逼脸提海神……海神显灵第一个先剁了你喂狗!可快闭上你的臭嘴、下你的地狱去吧老不死的!” 德芬原本还剩那么一口气,听完她一长串不停息的破口大骂,险些当场归西,花木兰呼出一口气,感觉这些年的憋屈一股脑儿吐了个干净。她原本没打算杀德芬,最多砍个手、捆回海都还给他儿子,就当从前的事一笔勾销,谁知描边大师这会儿准头灵了,她回过头,那个古怪的小鬼已经抛开弓箭,安静地倚靠在船栏边,她似乎并不喜欢久站,看姿势全身重量都抵在栏上,风雨当前,花木兰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能翻下海去。 不过她实在没工夫管别人,自己肩头还有个血窟窿呢。她直起身,去找伤药前还不忘把掉在地上的火枪收走,以防老德芬诈尸作妖。 “我去找点纱布,您老就安静待会,”花木兰疼的龇牙咧嘴,“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然而等她提着药箱出来,德芬已经被厮杀上来的海盗砍掉了脑袋,那海盗一路从下面杀上来,早已杀疯了,此刻对着德芬血rou模糊的尸体一通乱砍,突然瞥到栏边的女孩,旋即露出疯魔的笑,不管不顾冲上去掐住她细瘦的脖子将人提起来。女孩实在太单薄了,被掐得一阵窒息,却根本挣扎不脱男人粗壮的胳膊,抵抗间宽大的斗篷袖滑到肘部,露出一截白得发光的胳膊。 以及手指缝间令人无法忽视的透明瓣膜。 花木兰看到了,那海盗自然也看到了,他喉间发出粗粝的、暗示意味十足的笑声,“原来是条小美人鱼……” 说着大手一伸,从她裙摆摸进去,女孩圆润漂亮的指甲悄然尖锐化,不等她戳进海盗的眼睛,下一秒这个男人的头颅爆了开。掐紧她脖子的大手随即松开,她跌落在地上,有些发楞地看着眼前的尸体。花木兰放下枪,脚步虚浮的走到女孩面前:“你怎么样?” 对方慢腾腾仰起脸,下巴尖沾上了海盗的血迹,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们,死了?” 花木兰一愣,对方嗓音偏中性,接近于人类的少年音,但更清软。 “死了。”花木兰坐下来倚靠到栏根,她失血过多,实在没力气了,“都死光了,你满意了吗?” 对方没回答,掩盖在长裙下的腿、不,应该说鱼尾,微微动了动,花木兰意识模糊地时候听到对方又问:“你也……会死,吗?” 花木兰闭上眼,感觉冰凉的暴雨在冲刷自己的脸,片刻后她轻声道:“是人都会死的。海神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多端的人。” 人鱼沉默了,花木兰的意识正在飘离,但她还是强打精神说完最后一句话:“你走吧,小鬼……回大海去,离人类远点儿,他们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恶魔。回大海去……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就在花木兰阖上眼的最后一秒,她眼前闪过了一对幽深的、宝石一般的碧绿眼眸,接着嘴唇含上来一个湿软温热的东西。 “我醒来时候天晴了,船已经飘在了海中,肩膀的窟窿也长痂了。”花木兰仰起头,看着高长恭的眼睛,有些恍惚,“我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不过我压根儿也没见过她的脸,只记得她眼睛的颜色很特别,和你很像。” “回程的路上我把船上的石头统统扔进了海里,最后在甲板上捡到了这个,”她晃晃那颗小贝壳,“看起来不怎么值钱,海神不至于惩罚我吧?” 高长恭看着那个贝壳,忽然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嗯。” 花木兰差点没被闪瞎,她一骨碌坐起身,耳朵尖烫的厉害,背对着人鱼摸了下鼻子,好险没流笔血。高长恭有些疑惑地凑过去看,正好和回头的花木兰对上目光,你花姐耳根子的热流一直漫到脖子根,燎原火似的差点儿没把她烧开,不过好在她肤色深,看不太出来。 “……你干嘛?”花木兰张张嘴,感觉嗓子眼都在冒烟。 高长恭莫名成了被反问的那个,呆了一下,尾巴不自然得曲起来,也不知道该说啥,但被花木兰直勾勾的盯着,好像不说点什么又过不去。他一紧张,人语就说不利索,抿着好看的唇,憋了半响,最后视线落在贝壳上,道:“……你不会死,你会……” “长命百岁。”他脱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