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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花木兰做水手的第十五个年头遇上了百年难遇的海上大风暴,落入海中时她看到了海雾里的紫色人影,或者用鱼影形容也可,因为对方上半身是成年男性的躯体,而小腹及以下则长着一条波光粼粼的鱼尾。 她睁开眼时天光正是刺眼,沙滩上很干燥,衣服完好地贴在身上,也是干透了的,她猜测自己大概躺这儿晒了不短的时间。那条人鱼就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白得发光的背脊斜斜歪着,肩胛突出,背部肌理线条流畅,破坏美感的却是横亘在腰际的一条狭长疮口,看样子像是受到海底大型鱼类的袭击而留下的。 疮口已经不流血,但表皮还在外翻,粉嫩的里rou透出些淡紫色的液体,花木兰猜那是人鱼的血液,与他头发颜色很接近,暖色的阳光照在他编成麻花的发辫上,煜煜生辉,有点儿像前几年她们船队走私东方的昂贵丝绸缎料。 比缎料更惹人注目的是那条透着蓝紫的鱼尾,那太神秘了,就像人腿并拢后套了条通透柔软的壳,但显然更灵巧,也更和谐,加上尾鳍,人鱼少说得有两米。 那鱼尾有一下没一下拍打水面,看起来情绪不太平静。 变故也是这时横生的,平静的水面乍然跃出一条高大的男性黑尾人鱼,直直向那只紫影扑去,将其狠贯在石礁粗粝的平面上,紫尾人鱼闷哼出声,背上的伤口二次撕裂。 黑尾人鱼很健壮,二者长度差不多,体型却比紫尾粗壮一圈,双手毫不费力地摁着紫尾的手臂,尾巴有力地缠紧对方的……小腿部位,好吧,四舍五入就是人类的腿部。 花木兰听不懂他们人鱼的语言,但能从语气和肢体语言感受出,黑尾非常暴躁,他把紫尾翻了个身,尖锐化的指甲狠狠抠挖对方背上的疮口。木兰一蹙眉,看得火气蹭蹭往上涨,心说这臭鱼鱼品多少有点问题,戳哪不行,净逮着人家伤口戳,简直太不要脸了! 她站直身,朝两鱼走了几步,不由分说抓起一块超大尺寸的贝壳就朝黑尾的后脑勺砸去。你花姐准头那是太好了,黑尾直接被砸翻下石礁重重的落进水里,还原地扑腾了两下,水面冒出了几个泡。 花木兰只觉大快人心,仰头笑了半天,还不忘再补几块石头,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边扔边骂:“——狗东西,下次再让老娘看见你,狗尾巴都给你捆成死结!” 骂完,她爬上石礁去查看紫尾人鱼的情况,只见对方斜趴在石面上,头发散了一背,那条经过百般蹂躏的伤口血流不止,几乎浸湿了整片发尾。感受到花木兰的靠近,他微微绷直背,慢腾腾回过头。 花木兰呼吸一滞,那一瞬只觉得日光都没眼前这条人鱼耀眼,他生着一对精灵耳,脸庞带有某种雌雄难辨的妍丽和圣洁,那对宝石绿的眼眸完美地不像是天生地长,而是造物者有意镶嵌上去的。一人一鱼对视的瞬间阳光和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时间的停顿让花木兰几乎怀疑眼前发生之事的真实性。 当然,脸蛋再惑人,都掩盖不了人鱼目光警惕的现实。 “别怕,小美人鱼,”花木兰回过神,说,怕对方听不懂,又举起双手,肢体语言并行,“我不做什么。”她指指人鱼后腰上的疮口,道,“你这儿受伤了,我学过包扎,要不要帮你看看?” 人鱼或许是在审视她话语的真实性,也或许是单纯听不懂,总之只是盯着她看,没动作,但微微摆动的尾鳍暴露了他躁动不安的心境。花木兰见状脱掉自己的外套,用力撕开衣摆,找了块干净的布料,蹲下试图靠近他。 人鱼低低吼了她一嗓子,他的手——或者说是蹼爪,那指缝间隙有层透明的、薄如蝉翼的瓣膜,圆润的指甲尖在那瞬间延伸成了锋利的长刺,明晃晃地挡在身前。他的吼声更是花木兰没听过的、类似于野兽的低鸣,听着威慑力挺大,在她听来却有些像小猫咪咆哮。 “嘿,我没恶意,真的,把你的小爪子收回去好不好,”花木兰无奈道,“我只是想帮你包扎一下,你看起来情况不太妙。” 一人一鱼对视半响,人鱼渐渐平静下来,尖利的爪子收了回去,脸也别开了。花木兰权当他应允,跨过那条修长的鱼尾来到人鱼背后,小心翼翼撩开发尾,熟练的在他有些僵硬的腰间缠了两圈。 只能说,还好这鱼腰细,换成刚才那条壮不拉几的臭黑鱼,这布根本不够缠的。缠完还有一截,花木兰顺手绑了个蝴蝶结,心情很好的抬起眼冲人鱼笑:“哦了~” 人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半响就在花木兰摸摸鼻子自嘲自讨没趣的时候,他开口了:“哦了……什么意,思?” 花木兰睁圆眼:“你会说人话啊?” 虽然咬字有点怪,但胜在声音好听,是略显低沉的年轻男声,尾音微微上扬,有那么一丝婉转的味道。 人鱼皱了皱眉,鱼尾在石头上不耐地拍了拍,瞧着怪不高兴的。花木兰笑了笑,在他身边盘腿坐下,边将剩余的外套残布捆成一条,缠在自己胳膊上,边道:“你猜猜看啊,猜对了jiejie给你奖励。” 人鱼显然没兴趣猜,别过脸不理她了,花木兰凑过去,逗他:“不愿意啊?那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告诉你哦了是什么意思,咱俩礼尚往来,成不成?” 人鱼转过脸,在女人热切的目光下,慢慢开口道:“高长恭。” 2. “你好,高长恭,我是花木兰。” 人鱼无声开合嘴唇,跟着说了一遍:“花……木兰。” “对,读得很准嘛。”花木兰夸道,顺口解释自己名字由来,“听说我出生那年家乡的枯萎木兰树开花了,所以就叫花木兰。” “听说?” “是啊。”花木兰耸耸肩,“我记事起就没爹妈,在海都孤儿院长大的……海都你知道不,人口最多、最繁华的地面城市,我梦想就是在海都沿海买套小房子,然后纸醉金迷、混吃等死。” 这段话里的词汇超出人鱼的理解范围,他听了片刻,最后掐头去尾地划到重点,脸色古怪:“梦想,等死?” “……”花木兰微笑,“换个话题。你刚才不是问我来着,哦了,就是你真聪明的意思。” 高长恭:“?” 花木兰面不改色胡编乱造:“所以jiejie刚才是在夸你好、夸你乖、夸你聪明,懂了吧?高长恭。” 高长恭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到底没法分辨她言语的真假,最终只是点点头。 哎呦,这谁家的小傻鱼。 花木兰在心里拍案狂乐,脸上还要装出真诚的表情。高长恭摸了摸腰间的衣服,道:“不用,这个。” “你客气什么,不捆着,当心失血过多。” “一会就,好了。” 花木兰扬了扬眉,她不懂人鱼身体构造,不过既然人家自己都说不需要,那她也甭多此一举,起身摆摆手:“那你待会儿解开再还我吧。” 说完跳下石礁,细长的腿一迈朝沙滩远处走去。人鱼在身后问她:“去哪?” “我看看这片儿有没有搁浅的船只,搜刮点儿东西。”花木兰边走边回头笑了笑,白牙咧开,闪得人挪不开眼,她常年在海上风吹日晒,皮肤晒成了匀称健康的蜜色,和她天生淡粉的头发搭在一起,和谐得不得了,“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衣服放石头上就行,我待会来拿。” 高长恭解衣服的手一顿,看着对方散开的、有些微卷的发丝扬在空气里,半响后,翻身跳入海中。花木兰听到扑通一声,没回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还真是条冷血的鱼。 她在海岛的背阳面发现了自己乘坐的那艘中型海船,海船触礁,外延的厚木板破了个无法挽回的巨大窟窿,她一人怕是得修到猴年马月,于是放弃这个想法,转而爬进船舱,搜了一圈,没看见丁点儿人影,连尸体都没有。 花木兰在空荡阴潮的船舱里站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 说不悲凉是假的,她这些年在海上飘荡,做过走私商、做过海盗、也做过打手,身边人来来回回的换,有些是厌倦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回归岸上,但是大部分人是死在了海上,有得坏血病死的,也有死在海鱼肚子里的,还有死在同伴、或是敌人手里的。 死法千奇百怪,不足为奇,行走在海上的人把每一天都当作世界末日,木兰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这无垠的大海反噬。 海上大风暴不是每个水手必经的,然而一旦遭遇,活下来的一定是万里挑一、被海神眷顾的幸运儿,如若能够重返家乡,这位幸运儿将会得到海都政府亲授的金牌勋章,以及一份稳定的工作,若是赶巧,或许还能得到一套面朝大海的小洋房。 花木兰运气不错,扛住了第一步,至于能不能回去,只得听天由命了。 船舱的大部分东西都卷入了海底,她勉强翻出几身压箱底的衣物和食物罐头,足够维持这两天的生计。火枪都泡了水,火药也不知进了哪条鱼腹,没法,她只能使用最原始的弓箭、长刀以及匕首作为狩猎和保命的武器。 花木兰粗略估算了下一趟商船路过的时间,打算在那之前拆掉这条报废船,做一个简易木筏出来。 她把生存必要的工具用床单布打包,然后挑了几个鱼罐头和两瓶啤酒向刚才躺的沙滩走去,她本来不抱有希望能看见人鱼,意外的是,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石礁上,腰上缠的布料已经解开,那道狰狞的伤口也不再流血,边缘的皮肤甚至已经愈合了一小半。 不得不说,人鱼的身体素质确实优越。 花木兰走近,将一盒鱼罐头抛过去,对方头也不回接住,拿到手上看了看,回头给了女人一个疑惑的眼神。 “请你吃好吃的,”花木兰笑道,“谢谢你带我上岸。” “不。”高长恭兴致缺缺地放下罐头,“你自己漂,来的。” 花木兰一愣,半响后才干巴巴地应了声“哦”,原地盘腿坐下,拆开罐头和啤酒,闷声吃了起来。她不说话,空气就安静下来,高长恭看了她一眼,尾鳍轻轻拍了下石礁,对方无所觉,依然垂着头闷不作声吃着,他绷直嘴角,转回去盯向平静的水面,尾鳍拍出了水花。 就在花木兰啃开第二瓶啤酒盖的时候,人鱼终于忍不住低声开了口: “鲨鱼,我挡住……你漂,不来。” 3. 花木兰上嘴唇内侧的黏膜被啤酒盖划个小口,她嘶哈一声,把石礁上的人鱼吓了一跳,鱼尾透明的鳞片都炸了起来,下一秒就能翻回水里。 “——别怕别怕,我不小心划到嘴了!”花木兰地冲人鱼安抚道,视线落到对方窄细的腰际,“你背后的伤是因为救我留下的吗?” 高长恭却不说话了,又留给花木兰一个冷漠的背影,她自作主张解读了一下那意思: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是路过顺手拔刀相助而已。 她弯了弯眼,心情又好起来,捞起啤酒瓶朝人鱼走去,坐到他旁边,把酒瓶塞进对方怀里:“哝,啤酒,请你喝。” 高长恭不得不接过,在女人热情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抿了一小口,然后挺直的鼻子一皱,毅然决然塞了回去。他嫌弃的表情实在生动,花木兰笑了半天,举起酒瓶吨吨吨三两下干完了。 “芜湖——爽呀——” 高长恭奇怪道:“你嘴,伤呢?” “还在呀。”花木兰扭过头,掀开上嘴唇给他瞧,龇牙咧嘴的,“好疼的呢。” 在高长恭看来,人类女性很脆弱,一点小伤小病可能都会要了她们的命。他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身躯不太强壮的年轻女子,目光介于迷茫和不知所措之间,“那怎,办?” “不造,啊。”花木兰憋着笑,学他的语调。 “……”高长恭面无表情转过脸,鱼尾沉沉地拍了下水面。 花木兰抹掉溅上脸的水珠,笑嘻嘻道:“我看你下了一趟海,回来后伤口愈合了一些,是有什么独门秘药吗?” 人鱼摇摇头,“在水里好,的快。” “好吧。”果然是天生的。 高长恭看她一眼,似乎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眼神有些纠结,花木兰边拆鱼罐头,边问道:“怎么?” 人鱼侧过身,缓缓道:“我能,帮你。” “那敢情好啊!”花木兰说,“你怎么个帮……” 话没说完,上嘴唇被两根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了起来,高长恭那张造物主精雕细琢的脸无限凑近过来,紧接着内侧破口的黏膜就被什么湿湿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 那一瞬花木兰只觉得眼前炸开了烟火,白中透着缤纷斑斓的彩色,把她脑子里的潜在的浆糊炸得稀烂,紧接着病毒一般蔓延到胸口、心脏的每一个角落,满的她以为自己心跳的每一个频率都带着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