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里八华

    三寸长钉捏在小若手里，银光闪闪，尖利如刺芒，世子凭空感觉自己膝盖骨寒凉，似是已经被穿透了。

    尖钉不断逼近。

    后面又是袁氏兵的枪尖，自己被围困之中，根本无路可逃。

    “等一下！”

    “等什么，你现在坐下来，把腿伸直就好。钉子扎进去的时候也舒服一些。”小若好心说道。

    没等世子来得及说话，身后高壮魁梧的袁氏兵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硬生生按倒在地上了。世子立即爬起来，双腿又被小若固定着。

    小若的力气意外地大，世子年少稚嫩，左腿被握住小若手中，右腿被小若用他自己右腿压着，这下子动弹不得了。小若拿长钉放在世子的膝盖骨上，在找合适的刺入角度。

    左膝盖骨不断传来长钉戳刺划拉的感觉，世子感觉身体阵阵发冷，本能正在发出警报。只是这有何用？

    “我要跟袁基说话！”世子怒喝道。“你要是弄断我的腿，你们这辈子别想见到广陵王！”

    小若动作停下来片刻，世子趁机快速说道：“你们来到广陵，居然见不到广陵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广陵王失踪几个月，全天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连你袁基公子亲自来广陵都找不到人，这其中的惊天秘密……反正要是你们把我弄痛了，我就会痛到失忆。不仅如此，广陵王也会为此震怒，永远不会再配合你们做任何事！”

    “……你在说什么？”

    小若满脸困惑，世子瞪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说道：“还听不懂吗？你们害我，就永远别想找到广陵王。”

    “哎？”

    小若晃了晃头，把世子左右打量一番。“你有这么大的能量还一个人落在我们手里？”

    世子冷冷地笑，突然举起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脸皮。

    “我还想问你们呢，是不是眼睛瞎了，没看见我这张脸吗？”

    “你的脸怎么了？”

    “你见过广陵王吗？难道没发现我这长相五官，一看就是广陵王的近亲？”

    小若用力盯了世子一会儿，他看向袁氏兵，道：“你来看看。”

    众袁氏兵探头过来，他们打量世子好一阵子，惶惶道：“这个嘛，大家以前只是远远见过广陵王一面……”

    “我其实也不太认人……”其实，因为里八华以及那位副官有意让广陵王和汝南袁氏保持距离，小若同样没有近距离看过广陵王。小若摸了摸鼻子，身为袁基身边的小厮，他不想在府兵面前承认这件事。

    生死关头，世子十分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

    “如此横生枝节，你们却没有下意识否认我的话，说明你们本能觉察到了我和广陵王的血脉联系。此乃天意！”世子自信满满地说道：“其实我是殿下的堂弟，她可喜欢我了！要不然，你们觉得为什么我能跟她府上这么多人私通啊？”

    “啊……这是什么意思？”

    世子掺了灰和血的刘海被风微微吹起，先前骑马在山路疾驰，脸颊也难免沾上了灰，但双眼炯炯有神。

    小若看这个死到临头还神气十足的少年，本来觉得难以置信的心情也微妙地变了几分。

    “怎么会有你如此狼狈的汉室宗亲？”

    “这个说来话长，我母亲是一个婢女，你们懂的。”

    “……好吧。”继续端详了半天，在一众袁氏兵的目光围剿，以及一番斟酌思量之后，小若摸下巴看似是想了一会儿，最后他放下手上的锤子和钉子。

    “你的确长得像广陵王，所以你真的是他堂弟？我们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堂弟……”

    “绣衣楼掌管天下情报，要是你们能窥透绣衣楼里所有秘密，也不用把我堂兄当一回事了。”

    眼看自己顺利撬动了对方，世子瞥向袁基那边的方向。“让我跟袁基讲一句话，听这一句话耽误不了你们长公子多少时间……但要是不听这句话，相信我，汝南袁氏可是很快要大难临头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若已经是十分犹豫。忽然，一柄长枪伸来拦在世子面前。是周围的袁氏兵当中有人直接护住了世子。

    第二柄长枪，然后是更多刀枪剑戟……世子被周围的袁氏兵们牢牢护在后面。

    “先去问一声长公子，由长公子来决定吧！”

    袁氏兵当中，有一人开口说出众人的想法。“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担当不起责任。”

    “……也好。”

    不是自己先开的头，正好顺坡下驴。收起了锤子和钉子，小若快步走回廊下，世子抬头望去，发现袁基已经不在那里。

    小若站在原地等了半刻钟，风动罗帷，袁基矜容闲舒地从屋内的翠竹屏风后走出来，入席端起茶盏。

    小若低头向他禀报，袁基慢慢悠悠品着茶。

    在世子这边，看不清袁基有没有说话，从神情举止也看不出袁基对这件事有何情绪上的反应。

    不一会儿，小若匆匆走回来，眼神古怪地看着世子。

    “长公子让你过去。”

    ＊

    世子被领着走到廊下，看见袁基面前铺了竹席。茶盏也有两个，袁基正在沏茶，青袍袖中伸出来的手也如翠竹一样修长优美。

    考虑到自己扮演的身份也不允许输了气势，世子毫不客气地走过去，盘腿坐到他面前，双手搭在膝盖上。

    “听闻你与广陵王殿下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要是此话当真，先前是袁基无礼了。”

    这人嘴上说着无礼，全身上下却看不出一丝真诚的谦逊。阳晖散落在人身上，不暖，袁基沏好了茶，双眼噙着极疏离的温和笑意看过来。

    世子尝了一口，道：“好茶。”

    “听闻是深山中修行之人冒死在崖壁上采摘的野茶，一路换着快马送来。要是今日之事能顺利了结，还想托你送一些茶叶给广陵王殿下。”

    听这和善的语气，一般人也想不到他是在满地人彘之前，在跟一个他仍然考虑着要剁成人彘的少年说话。

    世子心想他应该是在提醒，在现在，她只有说一句话的机会。

    要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世子努力装作镇定从容。从小调皮捣蛋的人，装模作样的事情从来没少做。

    “广陵和绣衣楼如今是里八华的势力，汝南袁氏手眼通天，想必是不用跟你说这个前情提要了……如今里八华的司马少主找到了一个极妙的办法，可以让他们改变天下格局，一举击溃所有军阀，实现称王称霸的野心。”

    对面的目光柔柔看过来，绵里藏针。世子低头喝一口茶，故意吊他一下。

    袁公子没说话，只是目光像针刺过来。任何人在这目光下，都会感觉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世子坚持继续喝茶，事实上没真的喝进去多少口。

    拖延到不会显得自己着急害怕的时候，世子才缓缓说出两个字：“用毒。”

    看袁基眉眼一弯，世子嘿嘿笑道：“袁公子可不要小看毒药这一招。尤其是，如果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自己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毒发身亡，那么他们可以尽管把毒药倾倒在任何地方，一府，一城，一国……全都能够轻松拿下！”

    “的确以特殊的方法服用巫血者，会得到抵御许多毒素的能力。然而，远远不能做到阁下所说之事。”

    袁基也低头喝一口茶。“千百年来，里八华以巫血祸乱天下，从来只是在暗处经营。要是最近有冲云破雾，得到如神技艺，那是在下闭目塞听了。”

    “只听我片面之词，袁公子自然会不信了。但要是我说，此时此刻，我就能证明这件事呢？”

    清风徐来，白云飘荡，风中送来几丝血臭，世子抬头看一眼晴朗的蓝天，心里想，这会是一个重获自由的好日子。

    很轻的响声，对面的茶盏被放回案上，世子知道自己已经引起袁基的好奇心了。

    “先前袁公子将能够对付华胥十梦的奇毒交给傅……司马公子，拿出来吧。要是还有更烈的毒药，也尽管可以倒入这杯茶中，我会当你的面喝下去。”

    世子将空茶盏放下来。

    “毕竟我也是里八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