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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分熟 第20节

    「“法律是属于少数人的东西”,说这话的人,我感觉他不太懂法理,建议回法学院重修一下这门课。」

    这一晚,毫无悬念,唐秋水还是失眠了。不过,听着外面震天响的施工噪声,她既没有烦,也没有恼,反而越来越兴奋。

    她甚至从床上爬起来,把换下来打算机洗的衣物拿去卫生间一件件地手洗。一不小心倒多了洗衣液,绵密的泡沫从盆里漫溢不止,漂了十来次才漂净。双手浸在凉水里,一系列重复的动作让她觉得很解压。

    折腾到凌晨四五点,才终于有了困意。还好今天放假,她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补觉。

    殊不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早上九点多,睡梦中的唐秋水被小区的大喇叭通知吵醒。

    这喇叭开了循环播放,一句话反反复复地说,用崇城方言:“早上9-11点,居委办公室门口有公益法律咨询服务,有需求的居民,可有序入场,请互相转告。”

    拿喇叭的人应该是在整个小区里巡回,喇叭里传来的聒噪男音忽大忽小,时高时低,戴上耳塞还是隐隐约约能听见。唐秋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忍了一个多小时,根本睡不着。

    实在受不了了,唐秋水干脆趿起拖鞋,气冲冲地跑下楼扔垃圾。顺便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劳模同行端午假早上不睡觉,跑这鬼地方来提供咨询。

    今天有太阳,但阳光并不刺眼,透过层层树隙洒下来,如一颗颗细小的种子,落地生花,无色无味。有人走过,花便立时谢了,化成幽幽黑影。

    唐秋水之前没去过居委办公室,但这地方并不难找,人多的地方就是。

    循着声音往前,右拐,很快就看到小区第二排单元楼中间乌泱泱地聚了一群人,一个个嘴里都讲着崇城话,热闹得像是来到了庙会集市。

    人群的最外围,立了一块易拉宝,上面竖着写了“公益法律咨询”几个大字。

    唐秋水挤上前,踮起脚,够着看。看到最里面咨询位上坐着的那个人,瞬间傻了眼:“梁……梁律师??”

    梁渠闻声抬头,眼神散漫如阳光的游丝,越过人群,在女生惊诧的脸上落定:“这位居民,需要法律咨询服务么?”

    【小剧场】之“内推”

    毕业即待业的法学生唐秋水把简历发给唐燃的第一天。

    秋水满心期待:燃哥哥,你同学怎么说呀?

    唐燃:还没回复,人家是大所合伙人,忙呢。

    秋水:嗯嗯嗯!

    第二天。

    秋水有些着急:燃?s?哥哥,有消息了吗?

    唐燃:别急啊,再等等。

    秋水:哦好的。

    第三天。

    秋水快哭了:燃哥哥……

    唐燃装死,已读不回。

    第27章 柠檬鱼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过来,唐秋水尴尬到恨不得请外面的施工队过来帮她打个地洞钻进去。

    她牙没刷,脸没洗,穿了身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睡裤,就这么蓬头垢面地出来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搅她清梦的劳模居然是她认识的人,这人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和她搭讪,引得她被一群人行注目礼。

    好在唐秋水演技精湛,赶紧装不认识,疯狂摆手:“不需要不需要,我就是路过随便看看,你们继续。”

    众人又齐刷刷回过头去,围着梁渠七嘴八舌,喋喋不休,尽说些该适用民法典婚姻编的家长里短。

    唐秋水这才松了口气,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左右咨询就要结束了。

    她回家洗漱好,换了身衣服,在小区里晃了一圈。等到十一点到了,她才回到居委办公室那里。

    方才聚在这里的居民已经全部离散,只剩梁渠一个人站在桌边,在收拾东西。

    唐秋水总算可以上去找他说话,她有些别扭地主动开口:“怎么是您?”

    梁渠停下手里动作,浓眉上挑,反问一句:“不能是我?”

    唐秋水咕哝着打出一记回旋镖:“您说过不会自砸招牌。”

    这才帮街道赢了场官司,转头就跑居民这里做公益咨询,这cao作她看不懂。

    梁渠笑:“这怎么是自砸招牌,这是做好人好事。”

    唐秋水淡淡“哦”一声。

    梁渠跟她说实话:“这个活动是冠圆街道办组织的。”

    唐秋水微微睁大眼睛,一时敌友难分。

    一个因信任危机被民众推上行政诉讼审判台的被告,结案之后又不计前嫌地跑来造福于原告,这和她以往见到的对抗性案件都不一样,输赢像是变得无足轻重。

    唐秋水陷入疑虑。她想起不久前梁渠说过的那句“行政诉讼,不以成败论英雄”,当时只是一言蔽之,往深了追问,行政诉讼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原被告双方又是什么关系。

    女生沉思的表情认真又执着。

    梁渠没有出声打扰或点拨,因为这不是一个可以由他直接公布答案的题。准确来说,这题根本没有一个标准答案,需要自己去体念去感悟,找出最能说服自己的解。

    一时找不出也没关系,还有下一个案子,下下一个案子,很多很多个案子。

    唐秋水运转的思维呈絮状,纷纷扬扬,断断续续,不成体系,最终被桌上摊开的一大堆a4纸按了暂停键。她看到每页纸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些都是梁渠所做的咨询记录。

    有些人一大早就过来工作,而有些人却还在呼呼大睡,都不知道谁是老板谁是助理,唐秋水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您怎么没和我说您要过来。”

    要是他提前说了,她可以来帮忙的。她应当来帮忙的,肯定会来的。

    可能他想说的吧,只是没有机会,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今天之前他们两个还在吵架,搞得老死不相往来的。

    看着女生脸上有些较真又有些纠结的表情,梁渠唇畔起弧,转而低头看了眼腕表:“不打扰员工睡觉。”

    要是以前那个对夜间施工的存在毫不知情的梁渠,说这话一定在揶揄她。可现在,似乎真的是老板在体恤下属。

    “人还怪好的嘞。”唐秋水鼓起嘴嘀咕了句,声音小得只够自己听到。

    可惜,还是打扰了。梁渠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公益咨询宣传阵势这么大,这么受欢迎。两个小时里,不停有居民跑过来问问题,他回答得口干舌燥,快累死了。

    终于结束了,梁渠把桌上的东西都塞进包里,利落地一拉拉链:“行了,我走了。”

    “哎等一下,”唐秋水当然不能这么放他走,想着到饭点了,她提议,“我带您去附近吃个午饭吧。”

    算作招待?补偿?抵过?说不上来。

    用法律术语倒是可以很快定性,这样的宴请叫作好意施惠。一种情谊行为,可失约,可赖账。

    当然唐秋水不会这么干。事实上她也没机会这么干,因为最后是梁渠付的钱。不过她发出这则邀请当时不知道会让梁渠破这个费。

    二人去了小区附近的汇全广场。

    这是一个开了很多年的地下广场,里面有一家大型品牌折扣店,唐秋水经常会过来逛一逛,淘点物美价廉的过季衣服。

    “您想吃什么?”唐秋水边看大众点评,边征求梁渠意见。

    梁渠说:“我随便。”

    “……”

    随便,就是不挑,什么都可以。可是这个词只是听起来率性而已,其实很让人惶恐。尤其是上级对下级讲出来,到底是不是真的可以随便,不知道。

    唐秋水垂头默默挑了几个评分还可以的餐厅,比较了好一阵,最后举起手机,一锤定音:“那就吃这家吧,柠檬鱼火锅,新开的,我看好评还挺多的。”

    梁渠点头:“行。”

    可能因为是节假日,再加上店铺刚开业,中午的顾客还挺多。

    两人落座后,服务员上来给他们倒水。唐秋水指了指小程序菜单上的一个推荐锅底,问:“这个里面没有辣椒的吧?”

    服务员迅速瞥一眼,微笑着摇头:“没有。”

    唐秋水这才放心点了加购。

    服务员走后,梁渠咳一声,似在澄清什么:“也不是一点辣都不能吃。”

    额……吃个微辣额头都能冒汗的人还搁这逞强,菜又爱玩,死要面子。

    唐秋水笑了下,并不拆穿他,还主动揽锅:“嗯,是我,我不能吃。”

    梁·傲娇·渠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唐秋水继续低头看菜单。因为这个锅底里面本来就有很多rou和蔬菜,为了不浪费,她就另外单点了两道菜,很快下了单。

    放下手机后,她听见梁渠在对面开口:“那天,我话说得有些重了。”

    唐秋水抬头,对上一双正朝她直视而来的,清可见底的眼睛。

    而这句话,似是打了很久的腹稿,又似是脱口而出。

    唐秋水摇了摇头:“没有,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对。”

    “那我也不该这么大声。”

    “应该的,您是为我好。”

    “有些话,我说得也不对……”

    “不不不,您说的大部分都是有道理的……”

    餐桌上的两个人,一个在给对方致歉,另一个在给对方铺台阶。相视一笑间,冰雪遇春风,冻僵的关系在双向的软言好语中彻底破冰。

    锅底很快被端上来,煮了没一会就开了。柠檬清新,鱼rou鲜美,这两者搭在一起,竟在舌尖撞出一番奇妙而又恰到好处的化学反应。

    好好吃!唐秋水在心里默默点赞,为自己选餐厅的眼光,也为面前的这道佳肴。

    梁渠看向正用小勺子一点点舀着汤喝的女生,问:“昨天晚上还有噪声吗?”

    没想到他还会提这件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要问责,而像是事后采访,心平气和。

    唐秋水搁下手里的餐具,为了腾出食指去点自己的黑眼圈:“当然有啊。您不知道,现在施工队恨不得把撤诉裁定的复印件贴脑门上,钻起来更嚣张了呢。”

    听她说到撤诉裁定,梁渠笑:“还是在怪我?”

    ……怎么敢。其实唐秋水心里很清楚,这和梁渠关系并不大,真正给施工队背书的不是他。只是,她暂时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当听到梁渠说“就算滕怡静赢了施工也不会停,何必呢”的时候,唐秋水很是不平:“这不科学。”

    梁渠抿了一口水,给出的理由无懈可击:“没办法的事情,白天施工影响交通,只能晚上赶工期。”

    “那附近居民的权益就不重要了吗?”唐秋水挺直上身,一字一句道,“我们的城市建设究竟是想提升居民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还是让居民变得更加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