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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症 第75节

    有一天,画室突然停电。

    找来的电工年轻憨厚,专心修着烧坏的电路板,不小心看她一眼都会羞得两只耳朵通红。

    见惯太多自信且夸夸其谈的男人,她只觉得这电工很有趣,故意同他说话,见他唯唯诺诺又不敢看她的样子,她毫不避讳地调侃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

    后来电工又来过画室维修过几次。

    一来二去,她渐渐和这个电工熟络起来,她见这电工实在老实得可爱,有一天竟然鬼迷心窍地主动问:“修完和我去喝一杯啊?”

    “喝、喝什么?”电工涨红脸皮,紧张地问。

    “喝咖啡。”

    “我不会喝咖啡。”电工直摆手,“喝不来那个。”

    “那喝茶?”她又问。

    “喝茶、喝茶那可以。”电工促狭地摸摸身上斑驳污脏的工作服,“但我穿这个样,不好意思和你走在一块。”

    她瞧着他,噗嗤一声笑出声。

    那之后,一个爱喝茶的电工走进了她的生活中。

    她和电工谈起了恋爱,大家都叫那个电工周师傅,全名是周尽商。

    恋爱一年后。

    周尽商突然向她求婚,用一枚质朴到不能再质朴的素戒,比不上昔日追求者座驾的一个车轮子。

    他笨拙又真诚地单膝跪着,磕磕盼盼地说着背了一整个通宵的求婚话语。

    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即便他要求她陪他回老家,回一个叫花楹镇的小地方,她也没有任何犹豫,不顾家里长辈的反対,关掉画室,坚定地选择了他,选择了爱情。

    只是爱情又算什么?

    短暂的保质期一过,就只剩下慢性毒药般的一地鸡毛。

    一个小镇电工的收入撑不起她想要给孩子喂好的进口奶粉,用好的纸尿裤,以及一切婴孩用品。

    她和周尽商在育儿观念上产生分歧,她就要用最好的,他觉得差不多的就行。

    她有她的固执,额外的费用全从她存款里出。

    只是回到这个小镇后,她就成为一个家庭主妇,成天带孩子也没有精力画画,本就刚有名气就脱离界内,现在就算她画也不见得会有人愿意买账。

    存款被迅速吞掉,她也逐渐感受到生活的镰刀有多么锋利。

    想到这里,她终于舍得开口:

    “我怀着你的时候孕吐得厉害,半夜吐得睡不着,周尽商管过我几回?他只管抽烟喝茶,在手机上玩游戏!他曾经说会细心呵护我,永远不会让我受委屈,把我骗到这个小镇来以后就变了,想着我生孩子后跑不掉,他就完全卸下了伪装。家务事从来不肯做,都是等我看不下去的时候我来做,还成天到晚说他挣钱累累累,我都搞不懂他一个月工资就二千八到底在累什么?要不是后来我培养你画画,陆续拿奖得了不少奖金,不然根本都不够家里的花销,他每个月烟钱都得大几百!”

    “七斤,你自己想想,小时候你爸管过你没有?我甚至炒菜都脱不了一点手,你要哭,我就只能一手抱着你一手炒菜,而他就坐在堂屋里喝茶看手机。七斤,他去过一次你的家长会吗?一次都没有吧?他从来不是个合格的爸爸,他只会在你这里讨点巧,生病的时候哄你吃下药,背着我给你买点零食吃,除了这些,他还做了什么?”

    “我一直在忍,我忍了这么多年不和他离婚,就是想着等你出人头地就好了,到时候我就算解脱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周尽商看上去老实巴交,却熊心狗胆地敢在外面偷人,就二千八的工资,还要花一千给外面的野女人。”

    说到这里,冉银被太阳烤红的脸上全是泪水。

    听到这里的周念亦是如此。

    周念今天受到太多的冲击,她看着背対她的冉银,颤声问:“爸爸出轨了吗。”

    “哪敢冤枉他。”

    冉银疯状明显,一边哭一边笑着说:“要不是李丽芳拿着怀孕的检查单来找我,我也是不相信。”

    李丽芳。

    那个语文老师李丽芳。

    一头波浪短发,大脸盘子,肿泡眼的李丽芳。

    曾经陈志强拿着李丽芳的照片来问过周念,周念如遭雷劈般,眸光凝固住,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还记得有一回,周念和冉银在街上碰到李丽芳,她主动和李丽芳打招呼,冉银冷冷让她别打招呼,当时李丽芳的表情也极为不自然。

    “所以我抓了几只蜱虫,趁他熟睡时放进他的被子里,那么多只蜱虫总会有一只携带致死病毒的。”冉银继续说道,“果然第二天晚上他就开始发烧,他想去医院看,我却说只是普通风寒感冒不用在意。我给他喂了感冒药,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变得虚弱,显出死相。一直到他完全撑不住的时候,我才把他送去医院,事情完全在我的计划中,送得太晚,抢救也来不及。”

    周尽商的保险金也不是无缘无故地被卡住,也怪不得,周尽商死的时候冉银不让她哭,是冉银觉得周尽商不配让她流泪。

    原来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只是她有时太过愚钝并未察觉。

    周念浑身失力,狼狈地跌坐在地。

    她太瘦,屁股上没什么rou,坐下去的时候被硌得生疼。

    再开口时,冉银里的语气带着恨意:“我有哪里対不起他周尽商?——为他关掉画室,不惜与家里闹掰也要跟他回这个破地方来,为他生下一个人人都夸的天才女儿,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或者说他凭什么还不知足!人怎么能什么都想要,他有这些的许多还不知足,还想要外面的刺激风流,他不该死?”

    说着立马自己接了下一句,“他该死!”

    周念眸光有些涣散,双手撑在地上,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所以,你买了大额保险,杀夫骗保。”

    这一刻,她想到的是鹤遂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

    女人杀夫骗保的故事,她当时只当是故事,从未想过这样荒唐恐怖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父母身上。

    “是那个姓陈的自己撞上来的。”冉银擦掉脸上的眼泪,嘴角一点点牵起来,露出一个十分诡异笑容,“就在李丽芳找上门来要求我离婚的第二天,陈志强上门推销保险。”

    “……”

    她转过身面対周念,烈阳下的脸是惨白色:“我故意与他周旋好几天,故意犹豫,装出想买又不想买的样子。我知道一份保单能让业务员提大几千,哪怕只要表现出一点购买意愿,业务员就会像闻见尸体的乌鸦,在头顶盘旋着不肯离去。终于在好几天后,陈志强提着两桶菜油作为小礼品登门时,我露出一副贪小便宜的样子,买下了两份大额保单。愚蠢的陈志强当时还在沾沾自得,觉得他自己完成了好大一笔业绩,却不知道不久后,我会让保险公司出多么大的一口血。”

    周念听完时,暴露在空气中的小腿和胳膊都密密麻麻起了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地打寒颤,身体感受到与四周温度完全不符的冷凉。

    mama变得好陌生。

    变成了周念完全不认识的样子——狡诈,精于算计,步步为营地玩弄人心,不声不响地骗过所有人,进行着一场惊天骗局。

    “正好我今天彻底搞定了保险公司那群难缠的人。”冉银仍笑着的,眼中是压不住的精明阴狠,“明天保险公司会把周尽商的赔偿金打到我的账户。七斤,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周念已经完全怔住,看着冉银的目光里尽是陌生。

    “加起来总共是一千六百万。”冉银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个惊人的数字。

    再来到周念面前。

    她缓缓蹲下,温柔地捧住周念苍白的脸颊,凑近了微笑道:“有了这些钱,mama可以给你最好的,以后送你出国深造都可以。周尽商那条贱命也算是派上了点用场。”

    听到最后一句,周念彻底崩溃,她崩溃地尖叫一声,挥掉冉银的手。

    发疯一般冲出了画室。

    逃,她要逃,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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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条线我之前埋过伏笔,在第43章 周念做噩梦,原文是——

    “周尽商在她的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六岁那年被冉银摔碎的陶瓷德牧小狗,也在死神奏出音符里一次又一次地碎掉。”

    (就是这两句,小狗是冉银砸碎的,周尽商也是她杀死的。)

    第51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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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念从未想过, 会有这么一天,她会像逃离鬼窟似的逃离自己的家。

    以最快的速度冲出画室,下楼, 奔过堂屋。

    当她在穿过院子时, 两只拖鞋都因跑得太快跑掉了, 但周念没有弯腰去捡,她生怕自己稍有遗顿,就会被赶上来的女鬼抓住。

    她连头都没有回,赤着两只脚飞快地跑出了院子。

    四周白垩墙的颜色衬着周念苍白皮肤,静态的墙面,飞奔的她。

    按理说,目前只有七十多斤的她实在太过孱瘦虚弱,她的体力根本难以支撑她跑出去太远的距离, 但是不知道她被从何来的信念支撑着,不停地朝前跑着。

    哪怕已经气喘吁吁, 一步一猛喘, 也不肯停下。

    一停下就会被女鬼抓住。

    周念觉得女鬼始终在她身后十米位置, 披头散发地散发着诡异笑容,伸着手朝她飘来,是的, 女鬼没有脚。

    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她只能跑, 不停地跑。

    周念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可去, 混乱的脑子里始终只有一个答案。

    ——南水街。

    她要去南水街, 去那条去过无数次的小巷, 去小巷的尽头。

    哪怕她心里明明很清楚,那个人早就不在南水街了。

    他已经离开小镇, 且不会再回来。

    过一座石桥的时候,周念右脚的脚底不知踩到什么锋利的物体。

    尖锐的刺痛感瞬间袭来。

    痛得她踉跄着晃了下身体,摔倒在地。

    周念狼狈地抬头,看着前方南水街的入口,她喘了两口气,然后咬着牙强迫自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

    石桥上现出斑斑血意,是周念往南水街去的轨迹。

    好不容易来到南水街,来到那条熟悉的小巷口,周念的眼里燃起了一点希望。

    她的旁边是按摩店,门上贴着转租的广告纸。

    周念伤在右脚脚底,她只能垫着右脚,扶着墙用脚掌缓慢朝前走着。

    巷子幽深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停在那扇熟悉的木门前时,周念已经狼狈得不成人样,苍白瘦弱,赤着的双脚沾满灰尘泥土,脚踝的骨头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