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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郊是他们朝歌第一中学的篮球队长。属于早恋派的头号危险分子。长相俊气，又有点混血的视觉效果，上次跟外校队伍比赛，一个球扣杀到那个专打脏球的前锋脸上，打出吕奉先辕门射戟的气势，让学校论坛里传了两个学期他和校花在谈恋爱。 另一个头号危险分子就是姬发，多少校队的梦中投手，通常下半场最后三记远投定江山，专门将比赛以大比分拿下一锤定音。穿着篮球宝贝制服的拉拉队队长眼睛在看谁，都是明摆着的。 但他们对自己的早恋情结毫不知情，殷郊甚至在比赛结束后收到情书两眼一翻，陷入了半秒的休克。主要是崇应彪嘴欠，说那个落款有可能是个男生。没准还是我们的敌人，上次被你一打，完了，打出感情了。人家就喜欢你虐他。跟你表白，混脸熟，下次还虐他。殷郊把情书砸他身上，下次前锋换你。 姬发看到自己的背包下面也藏着雪白的信纸一角，也很不高兴地回到寝室。扔下头巾和背包。一抬头看见室友坐在床上翻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水浒传。那会在篮球队里打后卫的还不是杨戬。 姬发就问他为什么不去看他们的比赛。 杨戬说，马上就期中考试了，我就不去了。 姬发更不高兴了。把他手里的书抢走：“那你还看闲书？还不快去复习。我倒是想复习，可是要代表学校打比赛，没办法。” 杨戬不跟他计较，收走了水浒传。他还有一本简爱。姬发又来抢他书，跟抢篮板似的。发脾气把嘴巴一撅，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杨戬否认，在听的。 姬发说，那这本书的作者是谁。杨戬那会普通话还说的不利索，但心里着急，把勃朗特说成了勃朗宁。姬发一听这么简单的问题他都答错，这才情绪好了点，把书还给了他，说让他好好看，他哥伯邑考说过了，他们英语老师很喜欢这本小说，会出阅读题目的。 姬发：跟我念，jane eyre. 杨戬：jian er ai. 姬发指着那行烫金字：“你再好好看看拼写。我记得以前我哥考过我。” 杨戬点点头。嗯，知道了。 姬发爬上床一倒头扑在床上，大声叹了口气：“我哥这么优秀的人都没有收到过情书，凭什么我能收到呀，我一直都想成为像哥哥那样的人，跟他一样优秀，我怎么能早恋呢！” 杨戬一听，明白了。哦，他室友原来是被人惦记上了。然后姬发跟他一个劲倒苦水。他从小有一个梦想，他要成为飞行员。国家对飞行员的成绩和要求很高，他各方面都不能落下才有可能选上。他的电脑桌面，他的微信头像，他的书封和笔记，他的行李箱，都有飞机的图案和相关的贴纸。 姬发说，他有一个梦想，是抛开西岐集团的二公子，姬昌的儿子，他哥伯邑考的弟弟，一个又一个的身份，给自己的人生做彻底的减法，自由自在的在蓝天下翱翔。 杨戬一直在点头，认真听着。 他看见姬发谈及他的梦想时，就像一个快要沉溺的人拼命挣扎。得到机会就要活下去，奋斗着挣脱宿命。 姬发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我不想谈恋爱啊我不想谈恋爱。杨戬，你一定要帮我啊！” 杨戬说，好。但他说的好，就是好了一下的好。轻轻的好。彩云飘过都不留痕迹的好。说完以后两眼幼懵。看着姬发，我帮你什么？ 从此以后，杨戬就成了姬发的后卫。边防控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篮球场上也是，恋爱上，也是。 只要球赛结束，姬发一看见有人犹豫腼腆向他走过来，就一把拉住杨戬，嘴里大声嚷嚷。 “谢谢谢谢，矿泉水留给自己喝吧啊，我和我室友要去图书馆了/食堂了/回学校了/回寝室了/去洗澡了/去写作业了。” 关键杨戬这人好拐。姬发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挽住他的胳膊，让他往哪走就往哪走。左胳膊是左胳膊，右胳膊是右胳膊。两个男生贴在一起，别人就不太好意思上前跟姬发单独表白。 姬发就拉着杨戬做自己的挡箭牌，直到看不见的地方才散了。所以姬发每次去校内超市都会帮杨戬带上一只牙膏、一盒水笔什么的，微信不回，还会专门打个电话问他。 期中考试了。姬发考完，觉得魂没了一半。他觉得这次出的题目一道也看不懂，拿到卷子大脑一片空白，脑子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转。他大概知道这次年级第一应该不保，破天荒回寝室跟杨戬对了对答案。争辩了一番后才找回了一半的三魂七魄。四肢僵硬地爬上床，好半天睡不着。 直到公布成绩那天，班主任说姬发还是第一名。 数学老师说：“我们这次考试虽然难了点，但还是有同学考出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不过有些题目是不应该错的，思路很简单，尤其是最后一大题，只有极少数人做对了。我们课堂时间不多，只挑重点题目讲一讲。” 姬发在最后一大题上详细地做了笔记，以免重蹈覆辙，下课后又问了一遍他的小团体。你们都对了吗？ 大家都知道他考第一，没人理他。 殷郊路过他桌旁说，我不会，但是我同桌会。 姬发惊讶地看着他问，你再说一遍。 殷郊疑惑道，怎么，我同桌，就你室友。聋了还是傻了。 姬发还是有点不信。他最后一道题对了？ 殷郊语气极其肯定，对啊。我拿他卷子抄笔记看到的。 姬发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后排收拾东西的杨戬。回头，他急着跟殷郊证实，当天考完了他跟我对答案的时候说这题很难，说过也不会的啊。 殷郊笑了，露出一排白牙。你不知道么，你那室友，是个腹黑。黑得一根杂毛都没有，心思多了去了。我这个同桌深受其害，心里苦哇，苦透苦透。 姬发不语，心里突然冒出些许失落。又尖锐，又锋利，像从岩壁顶上落下的碎石，掉进池心深处的岩浆里咕嘟咕嘟地泛起了泡泡。想了一会，他还是不甘心，打算当面问问杨戬。 下节课实验课，在遥远的丁香实验楼。因此很多同学早早离开了教室。 姬发把杨戬拦住，伸手关上教室的门。 杨戬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怎么了？” 姬发心里憋着一股气，忍不住一股脑跟他爆发出来：“我问你，这次考试的题目你到底都会不会？” 杨戬不说话。好半天：“会。” 姬发听了心中更惊、更急、更气：“既然会，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骗我？” 杨戬不答。姬发把杨戬桌子上的一沓书全掀翻在地上，哐当一声，连桌子都被他推倒了。风吹开写着杨戬姓名的试卷，每张卷子都披着21，21，21，21，21。那是他们班级里的平均数。平均，均衡。像双重禁忌下的二进制。代表在前进或后退、爆发或消沉、上升或沉降、直白或委婉中得到了一种完美的凝练。 杨戬默默蹲下身去收拾东西。 站在一旁的姬发已经气得红了眼眶，仰着脸擦了擦眼睛：“你能拿第一为什么不拿第一，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故意让着我！” 杨戬替自己小声分辩：“我没有骗你呀，这读书排名的事，怎么能说我骗你呢？” 姬发跟他敞开喉咙吼道：“那这算什么？！” 杨戬看看他，声音持续缩小：“因为我不能拿第一。” 姬发让他把理由拿出来。 杨戬垂下眼睛，睫毛像两把弯曲的小刷子：“我考第一的话，会有很多人恨我的。” 姬发听了瞠目结舌。几乎要跳起来，直呼荒唐：“放屁，很多人羡慕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恨你！” 在这种情况下，杨戬也不得不回答了：“因为你跟我不一样。我小时候就知道了长得最嫩韭黄会被掐断，知识青年多被逼着相亲，越是高洁越有人心攀折。我家里的长辈跟我说，到了朝歌，万事不要出头，不要抢第一，大家和气，才好。” 姬发听了，傻了眼。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么荒唐的理由。心里虽然已经被说服，但嘴上还在嘟囔着什么。那也不能，那也不能…。 当杨戬蹲下身去捡课本的时候，他老老实实闭上了嘴，但在情感上还是忍不住觉得委屈。 姬发原来以为这世界上最平等的竞争关系，竟然还藏着致命的真相。就算是在校园里，在高中，也证明了这是在现实，不是在霍格沃茨。没有魔法。不可能将阡陌农桑一下子变成上海的恒隆广场，北京的skp，广州的cbd。 在他轰轰烈烈，少年须擎凌云志的时候，却迎来了迎头痛击。他意识到了更多艰难，更多不确定，无法掌控一切结果和命运，唯一能做到的是自己更加努力。 杨戬知道姬发向来是天之骄子，以为他是觉得一时下不来台，这才闹脾气。他有点怕跟室友的关系从此闹掰，才伸手去拉姬发，却没拉动，像是刚刚抓了个有体温的假人。 姬发冻着脸站在原地，经历了一阵极其强烈的情感冲刷，任何刺激都不如刚才的刺激那样让他恼火。 他冲着杨戬，一个字一个字喊道：“我不恨你！你考成什么样我都不恨你！” 说完了。姬发觉得内心里像解脱了。像找到了一条命运裂变出来的路。终极的，还微微明亮着出口。他内心里跳动着一簇火苗，何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 少年样貌英俊飞扬，在他室友点着痣的鼻尖下亲了一下。共同高挺的鼻梁上呈现出两道交错的弧形。 姬发说，你有本事就来跟我考第一。我做你的挡箭牌好不好？你来做那个爱的。我来做那个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