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次品

    贺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苏项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使得气息一瞬间天翻地覆。

    他隐约觉得似乎见到了传闻中八年前的贺祛，被她隐藏起来的真实的贺祛。

    不是这半个月来的任何一面可以概括。

    那个很多年前横空出现，站在明犀身后的鹰犬爪牙，冷血善变阴险毒辣，沈答叫他“贺假人”的贺祛：

    “明恻到哪了？”

    这没必要隐瞒，苏项调出行程，上面标记着明恻的动态：“比我们晚十分钟，现在刚下高架桥。”

    “我们现在掉头，回去接应，告诉他不要停靠，路上看到上面都不要管。”

    苏项惊诧贺祛的要求，直觉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于是不敢耽搁的照做，急匆匆发过消息才有时间观察贺祛，试图寻找路边的可疑物。

    她看起来像是能随机活剥几个人泄愤。

    靠她最近的苏项努力降低呼吸声，入职七年，手上什么脏活都处理过，但他从未觉得像今天这么接近天犀的本质。

    接近这些高屋建瓴者的运行规则。

    以及……父亲的大恩人们一个比一个可怕。

    早早守在庄园外腰板挺直的老管家，眼看着一辆车明恻的车驶来，又动作连贯掉头离去。

    ？

    不是您把大家伙儿们都叫回来的吗？

    车里的贺袪还在无声指挥诺克斯的部署，她这些天表面深居简出，实则一直和诺克斯A部保持着紧密联系。

    成功到达海市的就有近百人，一落地就分散藏匿。诺克斯仅追查出一半。

    也就是说现在海市还藏着四五十虎视眈眈的亡命之徒，全副武装随时找寻任何能对明恻制造伤害的机会。

    大皇子倒台前曾就任过药物部门，他又一向不择手段，这次恐怕做不到暗中秘密解决，瞒着明恻了。

    于是贺祛干脆调动A部的全面运行，现在已经派车接应，将对峙拉到明面上。

    不用瞻前顾后扫除痕迹，A部行动起来没了后顾之忧，原本潜在暗处的成员倾巢出动，将海市渗透的像个筛子。

    贺祛已经能远远看到对面明恻的车，打个双闪示意减速停车，环顾一圈后迅速带着苏项钻进明恻的车里，让原本他们的司机在前面开道。

    明恻任由贺祛的安排，坐定后才问她：“怎么回事？”

    贺祛难得对明恻表示歉意，不再是故作的轻松随意：“你被人盯上了，抱歉，这件事怪我。”

    贺祛坐镇海市，本就不该让这么多人混进来。

    明恻更不解了，看出贺祛在避重就轻，摇摇头要求贺祛说实话：“你的事并不会让我被人盯上。”

    顿了顿表情严肃：“是不是明犀出了什么事？”

    关乎明犀，明恻少见的有些慌乱，世上能让明犀为难的不多，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明恻无法否认自己算是明犀一个公然的累赘。

    尽管他已经掌控海市：这个联邦的经济命脉，但明犀永远会站在更高更远的位置，万幸明恻不需要无望的追逐，因为明犀会回头拽他。

    贺祛惊讶他的敏锐，飞驰的汽车内部气氛紧张，二人沉默以对，她皱着眉还在考量要不要说、能告诉他多少？

    再三犹豫后放弃纠结，罢了，事到如今也没了继续瞒着的必要，即使不说他也能猜出来一些，不如告诉他让他安心。

    贺祛语速比往常快些，用几句话概括现在几人的处境：

    “她在佩斯，这你是猜到了的；老国王病危没几天活路，原本等他咽气后明犀会帮王女克里斯缇继位，届时克里斯缇作为回报，会把明犀的势力合法化。”

    贺祛语气平常，有选择的跳过会让明恻不安的细节，比如明犀在做什么；

    “这样她回来时就能名正言顺的处理掉这些年结的仇，专心转移海市。”

    比如为什么一定要把仇人拦在佩斯；

    “但是另一位继承人大皇子没沉住气，发动了政变，失败后一心记恨明犀，不知这么摸到了你的存在，派了杀手来想用你威胁明犀。”

    比如明犀与联邦的交易。

    她把这些一一省略，留给明犀自己解释，或者如明犀所愿永远封存。

    诺克斯改装过的防暴车很快接应上他们，一前一后的明恻两个司机吓出一头冷汗，以为老板遇到了黑社会寻仇现场。

    保险起见贺祛足足调来一个车队，从这时起，直到见到明犀之前，诺克斯都会将海市处于严戒状态，由贺祛带着A部亲信贴身保护明恻。

    至于联邦什么反应？

    联邦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装死。

    贺祛由衷希望联邦这次能聪明人多一些，别做多余的蠢事留给明犀报复的机会。

    他们换乘诺克斯，一模一样十几辆无牌改装车，明恻和贺祛坐上其中一辆，苏项和诺克斯员工在另一辆车交换保密系统。

    明恻还在消化贺祛一股脑的交代，忽然炸进脑子里的，明犀的现状让他反倒有种不真实感。

    他不在乎佩斯的王室利益，他只从中推测明犀如何：“所以诺克斯很少有高层出现，真正的诺克斯核心，还和小犀留在佩斯做最后的收尾。”

    “她这些年一直在佩斯，做的事很危险所以也不能联系我，因为会被抓到把柄。”

    贺祛心虚讪笑，摸了摸鼻子，躲避明犀快要碎掉的眼神：“也没那么危险啦，就，联邦和佩斯本来也沟通不便......你说是吧”

    “那我呢？”

    贺祛没懂：“什么？”

    明恻想到这些年大张旗鼓的找人，更难过了：”我这些年找她，有没有给她造成很多麻烦。“

    贺祛一愣，人傻了，话题偏到了她哄不好的频道，上一秒还在想怎么把明恻糊弄过去，结果下一秒，就被明恻打了个措手不及。

    内心土拨鼠尖叫，贺祛连忙否认三连：“怎么可能！我们在佩斯有身份的，谁会联想到异国他乡一个失踪的人。”

    明恻用实际行动表达对贺祛的怀疑，转头看窗外呼啸的车队，留给她一个很落寞的后脑勺。

    贺祛觉得明恻一定是来克她的，从很早的时候开始，那些她对不起的人，无论生的死的化作怨气，现在终于找了过来通过明恻报复她。

    不然怎么这次回来哪哪都不顺。

    贺祛瘫着脸想罢工：家里有点急事，先睡了。

    很快到了诺克斯的矩阵建筑群，经过半年多的开发改造，原本荒芜野蛮的大楼已经没有多少古老的痕迹。

    现代化的高科技产物布满楼群之间。

    地下还深埋着四百年前的人类幻梦，而地上的人进进出出，没几个人记得脚下能容下上亿人的宏伟的脑域世界，只将之视作天真荒诞的可笑臆想。

    明恻也曾经好奇过这一切，他也觉得荒唐，但更多是认为人类更加可笑。

    天基行动最初阶段都已完成，在这个人类放弃幻想的第四百年，终于做好准备，带着全部希望，一头扎进太空。

    吞并的城西工厂已经在规划，现成材料、图纸，和自动化施工下，很快就会有一座字面意义直入云端的太空电梯坐落。

    他看着眼前脑域，和身后太电梯这两个文明极端，想到自己的身体、现在进化过的所有人类的身体，那些随着病毒降临的分化和信息素，导致现在高度集权和阶级固化的万恶之源，却是见证人类命运转折的承载者。

    病毒给人类物种指引生路，又残忍无情的断送除alpha以外所有个体人类的生存意义。

    高大、健康、智力超群、拥有繁衍能力、能很好适应太空环境的alpha占据牢固的统治地位，是‘人上人，；

    Omega娇弱、美丽、没有思想的菟丝子、精致的易碎品、或是养在产房不断产卵的蜘蛛，命运如何端看降生在怎样的家庭；

    不被允许增长学识，又被嘲弄愚蠢短浅。

    beta？

    明恻甚至一时想不到beta的存在，beta只出现在底层。

    夏生岩算一个，代价是牢里的半条命。

    车停稳在最大最狂野那栋楼，贺祛发现明恻在看着窗外走神，顺着方向找到了吸引明恻目光的源头——这个有着致敬意味的建筑很考究，力求真实还原那个国家的风格特色，包括墙体大量华丽显眼的浮雕。

    除了美学功能，通常还代表一种精神，为传递某种值得歌颂的信念。

    明恻看到的浮雕，是代表整个东南临海区数字生命计划的logo：走向曲折的导线构成一个心脏一样的齿轮。

    因为和建筑一体，所以被保留下来，堂而皇之生长在上面注视着下方人来人往，和旁边诺克斯的标志哥俩好。

    贺祛以为明恻对脑域感兴趣，指着给他介绍：“整个东南临海区的主网，就在这栋楼下面埋着，当年可是抢破头才建在海市的，联邦的防火墙你们天犀也能破，进去还能找到那时候的影像。”

    贺祛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讲诉曾经的盛事：“那可是倾城相迎、万人空巷，不知道若是看到今天的样子，会不会觉得我们愚不可及。”

    未尽之意明恻听得出来：现在的科技完全能重建矩阵，但无论联邦和佩斯，都默契放着好好的永生不要，劳师动众修建天基，深空，流星，并没有长生不老药。

    明恻在审视眼前层台密集的苍老建筑群：“走进去很简单，但没人出的来。”

    人类经不起第二次天降病毒。

    贺祛：“不过参观还是可以的，想看看吗？我手里有权限。”

    “一些残次品，没什么好看的。”

    贺祛噗呲乐了，曾经全人类的希望是他口中的残次品，恶毒的不像话：“行，忘了你是殖民派，不过现在很多人眼里，这确实只是一堆迷信的工业垃圾。”

    贺祛：“走吧，带你看看诺克斯。”

    “然后呢？”

    “然后？”二人在簇拥中下车，贺祛随手接过一柄黑伞罩住明恻，其他车上下来的人严阵以待，也都纷纷张开伞：“然后你得有一段时间摆脱不了我了。”

    “从现在开始，你只能怀念自由了。”

    ......

    直到进入诺克斯主楼，众人悄然散去，苏项才终于回到明恻身边。

    三人穿过简洁空旷的大厅，经过几层严密的检查和扫描，才踏入电梯间。

    肃立在电梯前青涩但精神饱满的青年隐约有些眼熟，苏项多看了两眼铭牌：唐群？没想起来跟这个名字的交集，或许是发布会那天见过。

    电梯内贺祛cao作一番，似乎还输入几层密码，除了机器运行的轻微声响，密闭的空间寂静无声，好像回到了贺祛被押着去助理部那天，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数字在往上走，但明恻还是从细微的差异中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失重感，闭眼仔细感受后：“向下？”

    贺祛神色一凝：“很明显？”

    明恻又侧头仔细确认，才摇摇头回答她：　“不明显，如果再多几个人，或是你们来回走动不这么安静，怕是发现不了。”

    贺祛显然没有放松一口气，皱着眉问苏项：　“你呢，试试能不能感觉得到？”

    苏项有些茫然的否认，如果现在真的在向下走，那这部电梯的对人体感官的欺骗十分逼真，他现在和平时向上走的体感完全一样，无法理解明恻是怎么做到的。

    贺祛：“我也感觉不到......虽说建成之后很少有人能进入地下，但此前做过无数次试验，你是第一个能发现方向不同的人。”

    贺祛还在自言自语十分不解：“你的等级比我高，但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差异，即使是一个人的环境我也什么异常也察觉不到......”

    他们之间的差距明恻知道，贺祛也是等级天赋极罕见的高等级alpha，并不比他差多少。

    所以他想到了注射过的药剂，那里面是明犀的信息素和精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