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伯恩

    这是明恻见到的第一个诺克斯真正意义上的高层。

    那名自称为奥尔杰卡的Omega经理已经带着苏项一行人离开，小小的会客室只有他和这位诺克斯总裁。

    黑瞳黑发文质温润，不同于明恻过分攻击力的美貌，他是标准的联邦官方推崇长相，端庄俊郎，正气怡然。

    “明先生，敬仰许久，终于有机会见到了，没想到第一次来诺克斯就给你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他上前主动握手，爽朗一笑:“陈牧之，目前担任诺克斯副总裁，不介意的话叫我牧之就好。”

    “明恻。陈总此前从没露面，今天阴差阳错能见到，是我的荣幸。”

    明恻不动声色地避过陈牧之更多肢体接触。

    又来了，诺克斯无端的恭维和殷勤，他能分辨得出这位陈总现在所言发自内心，更觉莫名其妙，非jian即盗。

    在陈牧之对面入座后浅笑道：“诺克斯在海市独具一格，更有甚者在猜测总部在佩斯，如今见到陈总坐镇，看来不过是子虚乌有的流言。”

    “哈哈哈，诺克斯初来乍搭配内部还乱着，对某些方面有疏忽，让明先生见笑了。”

    这边二人心照不宣地相互试探，气氛流转间颇为和谐。

    奥尔杰卡带苏项一行人去往中控室，在苏项看不到的角落向后打了个手势，一人会意悄然落后几步闪身隐去踪迹。

    没人将心思放在少了一个人身上。

    随着他打出的一个通讯，信号连接千里之外的大洋彼岸，这边联邦已经入秋，佩斯王国还是一片春意盎然。

    这是地球的另一面，与联邦各据一方，互不干扰。

    佩斯皇城哈本莱，最高建筑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尖顶钟楼，塔身全部碳纳米材料，世界上最早的全超级材料建筑，当年花费了惊人天价。

    虽然建在地面，但其材料工艺所代表的太空时代，是人类跨越时代的一座宏伟纪念碑。

    这座塔唯一要做的，是每天精确到纳秒的在太阳升起那一刻敲响，然后沉默。等待迎接第二天的红日。

    今天依旧准时三声厚重悠扬的钟鸣，钟楼下庄严肃穆的修士们吟唱赞美太阳。

    歌颂不朽的王国和伟大的国王。

    尽管他们的国王早已卧床昏迷不醒。

    专线接到会议室，坐在阴影处与圆桌众人格格不入的人起身离开，气氛紧张的会议室随之一滞，首席惊疑不定的目光向那人探寻。

    昏黄的灯光绕过那里，使得看不清那人面貌，落在坐在首位的冯·琼西眼里，仅是一团高挑优雅的人形阴影、神秘极具压迫感。

    那人朝她摆了摆手示意会议继续，拨开一侧繁复奢侈的重工窗帘去了露台，声音也被彻底隔开。

    不在同一空间内，冯·琼西总算舒了口气，在场众人都是心理素质过硬的老牌政客，面对这位还是胆战心惊。

    这边诺克斯故意掉队的人叫唐群，他并不知道对面的人是谁，只是按照指令所示的命令行事。

    唐群拿着终端，一颗心越发忐忑，即紧张又隐秘地兴奋。

    他归属诺克斯直系，但位置不高，贺祛是这条线他所能了解到的最高层，平时也并没有机会接触。

    没有人能对贺祛身后所代表的诺克斯核心不产生敬仰。在诺克斯越久，就越是对这座庞然大物心生敬畏。

    “嘟.嘟.嘟.……”

    回铃音层层转接，终于到了最后一重，铃音断开，唐群第一时间报出身份:“诺克斯A部唐群，隶属奥尔杰卡，问阁下安。”

    “出了什么事？”

    电磁波下失真的女声冷冽低哑，有些不耐烦。

    寒气渗人的语气让唐群险些腿软，紧张得嗓子干涩发紧，硬着头皮按照命令汇报:

    ”贺祛暴露、暂时失联，计划是否终止。”

    “……”

    短暂的沉默。

    “不用，想查什么就让他查，你们只需要保护好他。”

    “是！”

    对面已经挂断，但这不影响唐群的心潮澎湃。

    通话记录自动销毁，之后这部终端会被集中销毁。

    结束通话的人没有急着回会议室，她没有看人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恶趣味，在外面静静吹着风。

    得益于刚刚那通来信，直接听到明恻的消息让她有一瞬的恍神，难得大脑平静地放空什么也不想。

    太久了，久到哪怕她一直在明恻身边放了人，能随时知道他的消息，此时此刻还是压制不下冲出胸膛的迫不及待。

    很快，计划已经进行大半，实验进行的很顺利……不会让他等太久。

    ……

    清脆的咔哒一声——欻欻——

    城堡华丽绚丽的灯光伴着日落亮起。

    露台不再是幽暗角落，地面橙黄温柔的灯带和挂在墙上的壁灯遥遥呼应，将周围入骨的冷气都逼走替换成的温柔的暖色。

    笼罩在灯火中央的人也沾染几分缱绻温度，整个人像是在缓缓发光。

    她弯腰走下高台，单薄的衬衣没有将她的气势弱化，尖角领两颗复古奢华的宝石纽扣，折射冷光一闪而过，露出一张明恻五分相似的脸。

    统治海市十几年恐惧的人，明犀。

    举手投足间，比之明恻更冷傲凉薄，高高在上，漠视人间。

    “咚、咚、咚、”

    侍者轻轻敲了敲门上的彩色玻璃花，停留在外面微微弯腰让出过道。

    “明，他们在等你。”

    明犀微微颔首，随手解下袖扣递过去，挽起衣袖到露出冷白结实的小臂，动作浑然天成的矜贵简洁，一双手修长骨节分明，慢步走进内室。

    线条流畅的脖颈后低束着半长黑发，明犀凤眼长眉，飞扬的碎发遮掩了几分瞳孔里不可直视的幽深冷意。

    侍者颤着腿又退了半步，仿佛眼前人是真正人间死神。

    ——

    哈本莱全年降雨，城中贯穿一条河，蜿蜒河道在城中天然圈出几座河心岛，现在他们身处的戈伯恩城堡，就位于其中一座小岛。

    或者说，戈伯恩城堡占据了这座小岛，岛上领土归属于城堡的主人——佩斯王女，克里斯缇·亚历山德拉。

    戈伯恩城堡空旷冷清，前几日的政变余威仍在，室内参会人无不惶恐不安，这种时候，往常畏惧的人成了他们安全感的来源。

    四日前大皇子政变，王女入宫至今未归。

    在场皆是追随王女的王公贵族。

    他们更多参与权利斗争，对隐藏在王女背后的明犀知之甚少，此前仅止步于一些见不得光的隐秘交易。

    但与她的低调神秘相对的，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惊悚流言。

    传闻她居住地下城堡，只在夜间行走，为人凶残嗜血暴戾无常，以虐杀为乐，城堡内常年伴着囚徒的哭喊惨叫……

    他们面对王女尚且有商有量，但一旦这位开口，就连王女也从来没有异议。

    不知道王女怎么对她这么信任。

    “今天敲了几次钟？”

    明犀还是坐回刚才离开前的位置，远离圆桌的独立沙发。

    此时灯光全亮，不同于圆桌的拥挤抱团，明犀坐姿随意一双长腿交叠，手腕自然下垂，灯光下显出青蓝脉络。

    身后是两名气度不凡的侍女静候，毫不掩饰浑然天成的支配气度。

    冯·琼西：“今天早上日出时三次钟声，国王陛下目前无虞。”

    若是国王过世，钟楼会在日出之前敲十下，并接下来每个小时报时，昭告全国哀悼。

    国王陛下尚在，证明大皇子还没有得到即位诏书，王女还在与大皇子斡旋。

    见明犀没有表态，冯·琼西接着：“我们最后得到的消息，大皇子带兵入宫，王女和侍卫守在陛下寝殿。”

    下方一人补上：“今天已经是失联第三天，王宫停摆，大皇子与王后已经掌控了大半皇室力量。”

    话头一开七嘴八舌。

    “我们的人进出不得，仅王女和一队侍卫如何护的住陛下？”

    “议院大臣躲在议院不肯出面，早已默许大皇子夺位。”

    “王宫亲卫只听命陛下一人，若大皇子真要硬闯，王女只怕才是最危险的！”

    “陛下圣体最要紧！”

    ……

    “够了！”

    明犀被吵得头疼，克里斯缇手下只有这种人？带着这些人参与夺权，还真爬上了二选一的位置，该说她是运气还是勇气？

    ”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对于让在场众人忧心忡忡的一场储位之争，主阵的明犀反倒是最提不起兴致的一位。

    且嫌弃的不行。

    大皇子也是蠢货。明犀现在捏死大皇子的心到达了极点，针对整个儿戏的佩斯皇室。

    按照原本安排，这个时候她都能落地海市了，诺克斯晚宴结束，明恻一回去就能看到她准备的惊喜。

    他会是什么反应，按照以前，应该会抿着嘴红着眼无声撒娇，闷着头不理人又抓着人不放，但还是会乖乖张嘴让人亲吻，眼睫湿漉漉颤抖。

    但是中间的八年时光，让明犀也有些不太确定是否还能一眼看透明恻。

    很奇妙，他们分别多年，记忆还仿佛昨日，那些十几岁的荒唐爱恋没有被时间风沙掩埋，反倒在心底长出绿洲，生机盎然，无比清晰。

    但是结果呢！

    她还在佩斯，明恻依旧远在联邦看不见摸不着！被一群蠢货天塌一样叫到这里，听他们求爷爷告奶奶。

    明犀第一次开始后悔往日对大皇子那些愚蠢行径的无视与纵容，早知他蠢，没想到有一天蠢到她头上！

    是时候结束过家家一样的玩闹了。

    她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以一个游离于皇权之外、联邦血统、却掌握佩斯地下势力的身份，对高贵不可攀的王国之主，做出最终的判决。

    “陛下年迈病重，王女代政已久，当下还是该以保护储君安危为重。”

    ！！！

    圆桌前的贵族高官们被短短一句话中的意味震地呼吸一窒，嘈杂的会议室陷入沉默的真空、恐惧，不敢细思。

    陛下年迈，保储君。王国内两位继承人对垒，于他们而言只能是保王女。

    年迈的陛下呢？冯·琼西不敢问出口，他们听出了明犀的言外之意，自问能否承受弑君或是护君不利的后果。

    凌厉的眼光一一扫视过去，冯·琼西确信自己听到明犀轻蔑的轻笑：“诸位以为呢？”

    惊惧交加的众人纷纷低头，不敢对视，多年王宫生存的直觉却忍不住快速盘算着利害，诱惑太大了。

    极致的诱惑之后就是最冷血的利益计算。

    现在大皇子掌握主动权，他们一心担忧陛下，所以步步不敢动作。

    可若是……王女提前上位呢。

    是的，在场都是追随王女的忠臣，他们确信王女能胜到最后，如今诸多倾轧不过必经之路，若是不等陛下退位那一刻，借这次的宫变，提前呢？

    一片寂静中，冯·琼西咬着牙率先认清现实。

    “陛下病重三年，王女理政深得陛下与臣民厚爱。此番大皇子殿下带兵入宫，已是罪臣，我等身为王女近臣，理应为陛下清除叛乱，为王女分忧！”

    主体不再是老去的国王，从今以后他们唯一的君主是王女克里斯缇。

    冯·琼西打破了冰面上的沉默。

    其他人不再犹豫，身着礼服，神情庄重的佩斯贵族们站起身，碧蓝的眼眸无声翻涌，右手抬置心脏齐声宣誓：

    “天佑王女。”

    明犀轻点下颌回应：“天佑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