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文宣书院
令他头疼的便是“礼”“乐”“书”了，这个时代的礼、乐他委实是没有太多基础，他必须得在这三个月的时间恶补一下。至于书嘛，总共教授三部分：书法、诗词、文章，由顾唯昭担任教习，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心里越发没谱了。 一旁陪坐的小厮名唤卫明，此时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开口提醒到“少爷，前面堵了，咱们只能在这儿下车了”。 许辰晏探头往外看去，嚯，文宣书院门口的广场上热闹非凡。 许是因为今儿是年后开学第一天，书院门口的马车排起了长龙，许府的马车还没赶到正门门口就已经动不了了。无奈，许辰晏只能下了马车，嘱咐卫明不必往前跟着了，自己拎着书袋随着人流向书院走去。 这是许辰晏第一次来文宣书院，他一边跟着学生的人流往前走，一边四周打量。 文宣书院很大，也修建得十分气魄。来到文宣书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扇大红门，门顶上挂着一块牌子，四周镶着金边，上面刻着三个醒目的金字“大成门”。 许辰晏拎着书袋走进大成门，沿着中轴线又穿过了二道文渊门，然后顺着游廊拐了几道终于到了他新的教室，崇志堂。 文宣书院是四年制，书院的学堂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每个班级学制都是一年。许辰晏去年是在黄班，今年开学自然升至玄班。 书院为皇家创办，招生严格，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来这里读书。文宣书院只招收六品以上官员的及各州府县推优举荐的学生，当然还有极个别名额对外出售，价钱高得离谱，通过这种途径进来的学子便是自费生，当然自费生并不多就是了。文宣书院学生毕业后更是可以直接入六部，因此每年招生人数极少，只招收五十人。 许辰晏拎着书袋走进了崇志堂，教习先生还没有到，崇志堂里学生已然来了大半，聚在一起叙旧打闹，吵得厉害。许辰晏解下貂皮大氅，正要找个清静一点的座位坐下。迎面一个拳头猝不及防地锤过来“你小子还知道来啊，听说你落水了，我去看了你三次你连见都不肯见我”。许辰晏一个趔趄，及时止住脚步抬头看向来人，对面之人一身紫色鎏金长袍，上面纹满了银色翎羽纹路，墨发高高束起，剑眉星目，通身有一股张扬的少年气。许辰晏很快反应过来他是谁了，信远侯府的小侯爷，他的好基友——祁伯玉。 小时候祁伯玉酷爱离家出走，有一次离家出走，走出经验了走得太隐蔽了，以至于他被街头小混混欺负的时候侯府没能第一时间找到他。这时候是路过的许辰晏救了他，用祁伯玉的话来说，那个时候的许辰晏就好像天神下凡，救他于水火之间。所以从那个时候起祁伯玉就赖上许辰晏了，许辰晏觉得这个小娃娃长得精致，祁伯玉觉得许辰晏有武力值高有安全感，俩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很快就成了好兄弟。 许辰晏见到他心里升起了一股亲切感，打了个哈哈“落水身体不舒服嘛，见谅见谅，我现在不是没事儿了吗”说完在祁伯玉面前转了一圈。祁伯玉见他身体无恙也放下心来，也不跟他计较了，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没事儿就好，走吧，给你占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许辰晏心想不愧是好兄弟啊，知道提前给他占座，也跟着乐呵起来。祁伯玉带他到了座位，他刚放下书袋，座位便被人围了起来。好多同窗纷纷来问他落水后身体可好，可有什么后遗症，许辰晏一边为自己的好人缘感到奇怪，一边敷衍道“还好还好，身体康健，能吃能喝”。 许辰晏抱了一拳很江湖地说道:“谢各位关心了”。 众人被许辰晏逗得哈哈大笑，许辰晏也跟着乐了起来“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我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少年们听到许辰晏这话也就各自散了开来“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哈”。 许辰晏周围终于清静了，这时祁伯玉凑近了脑袋压低声音问“听说咱们崇志堂新来了一位教习啊，你听说了吗？” “对啊对啊，我也听说了”隔壁昭武校尉嫡子周陵也探过头来一起八卦。 许辰晏心里一乐，你问我，你可不就，可不就是问对人了么。 “没听说过。”许辰晏脸上却一片茫然，如果古代有金马奖，那他当之无愧。 周陵倚坐在书桌上，吊儿郎当地哼哼了两声，叽叽喳喳地八卦道“我可听说啊，新来的教我们‘书’的教习，是个状元呢。” 祁伯玉不以为意地“切”了一声“少见多怪，咱书院的教习中又不是没有状元，状元他可不是独一份” “不是不是，这个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许辰晏索性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周陵想分享八卦的心情显然很急迫，一个箭步就来到许辰晏的书桌前“我跟你们说，这个可是辰国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高中之时只有十九岁。” 祁伯玉来了兴致，周围的几个少年也纷纷凑过头来。其中一个身穿少暗纹织金交领长衫的少年显然不相信“周陵你不会说的是....叫......叫什么来着？是叫顾...顾......＂ “顾唯昭”许辰晏在旁边默默担当起捧哏重任。 “对对对对，顾唯昭！”他老爹可是经常在他耳边念叨，说哪怕他有顾唯昭的十分之一能耐自己家的祖坟也能冒青烟了。 辰国的文化繁荣是毋庸置疑的，在辰国科举取士追求公平公正，历史上最老的状元有七十岁的状元，最年轻的也是二十三岁，这也充分代表着辰国的任人唯才，主考官根本就不看年龄，不看任何其他资料，而是只看文章。可十九岁的状元郎，在辰国的历史上是第一个。 “真的假的，周陵你这消息靠谱吗？确定是他吗？”身着暗纹织金交领长衫的小胖子名唤贾聪，是这个班级的自费生，永州首富，家里富可敌国。 “咳.....咳.....咳.....＂许辰晏突然拼命咳嗽起来，不断给周围几个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少年使眼色。 “怎么了？辰晏你眼睛不舒服？”贾聪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想知道靠不靠谱，不如自己来问”一个清冷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贾聪身后。围在徐许辰晏身边的少年们纷纷回头，只见顾唯昭一身月牙白锦袍，外罩青色大氅，身姿挺拔，仿若修竹，容颜如画，有种说不出的雅致。但一双黑眸却冷冷清清，含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高华，给人感觉疏离而遥远。 “你是谁？新来的同学？” 小胖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皱起眉头“看起来年龄也不像啊。”他思考了一番，终于一拍大腿兴奋地道：“我知道了！你是天字班的师兄吧？” 许辰晏抚额。 贾聪不愧是“假聪”啊，这么有水平的问题都能给他问出来。 顾唯昭解下大氅，嘴角带着笑意，却又有些懒散，眼神朝许辰晏看了一眼。许辰晏多聪明啊，立马严肃了起来，站起身来，朝着顾唯昭行了一礼“学生见过顾先生”。 见到许辰晏行礼，一众少年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唯昭，然后慢慢安静下来。这安静从许辰晏周围慢慢辐射到了整个教室，终于其他犄角旮旯聊天的学子也注意到了这边多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这时候祁伯玉等人反应过来也跟着许辰晏行了礼，整个教室的学生一脸懵地也向顾唯昭行了礼。 顾唯昭把大氅放到了一边，转身走向了讲台。众人赶紧趁机飞奔回自己的座位坐好。 “我叫顾唯昭，未来负责教授大家，书，这一课程”。 顾唯昭人狠话不多，只撂下了这一句话，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但只这一句话就足够了。文宣书院的学子多多少少听过顾唯昭的传说，辰国最年轻的状元，长得又谪仙一般的好看。殿试时，当今圣上更是抚掌大赞。按理来说，一般状元会安排一个从六品的修撰文职，哪知皇帝跳过了吏部，直接御赐了顾唯昭一个大理寺的从五品官职。 官品倒在其次，只是大理寺向来是握着实权，永安帝御赐，足见对顾唯昭的恩宠。顾唯昭蒙圣上恩宠，自己又有能力，不过两年时间，官位已经升至大理寺少卿，官拜四品，不论才学还是能力都是令人叹服的。如今永安帝更是有意让顾唯昭进文宣书院，书院学生毕业后可直接入六部，日后都是顾唯昭在朝中的助臂。永安帝对顾唯昭的器重可见一斑。 这是多少学子艳羡的人，他的真才实学没有人会怀疑，“顾唯昭”这三个字便足以让大家信服。 按照他们现在玄班的进度来说，这一学年主要教授书法和诗词，至于时文策论这些，需循序渐进，等到升至天、地班的时候才讲授。 顾唯昭第一节课倒没有讲授什么，只是让学生对着《词林正韵》抄写了第一章交给他。在任何时代都讲究字如其人，在辰国这样一个重视文化的国家更是如此，一手好字对官场仕途都是有所加分的，顾唯昭的字便是获得过永安帝的极高评价，称其字“骨气洞达，如鸿鹄弄翅，颉颃布益，疾风扬云见白日”。 许辰晏倒犯了难，让他写硬笔字还行。至于毛笔字，他前世倒是在少年宫练过两三年毛笔字，不过也多年未动笔了。 周围的学子都在安静地写着，屋里偶尔能听到炭火在火盆里崩开的声音，顾唯昭慢慢在屋里踱着步子，依次地纠正他们姿势，指点书写。 许辰晏也在认真地写着，只不过写出的字不说是惨不忍睹，只能说是毫无章法，接近鬼画符一般的存在。他在很努力的找感觉，但这荒废十几年的书法，第一次提笔哪能轻易找到当初的感觉。他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感觉到顾唯昭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书写。许辰晏咽了咽口水，瞬间压力倍增，又勉强写了几个字，但写得如春蚓秋蛇。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写得字确实没眼看，重重叹了口气，撂下笔回头看去，顾唯昭果然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的字，他十分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他以为顾唯昭会生气，会失望，也已经做好了被当众批评的准备。谁想顾唯昭脸上却没有丝毫不虞，他拿过许辰晏手上的狼毫笔，又从他的桌子上新抽了一张宣纸铺开来，“静心凝神，仔细看我写”。 顾唯昭一边慢慢地宣纸上写着一边给他讲解：“记住执笔要指实、掌虚、腕平。运笔要节奏平稳，不宜过快或过慢，每个笔画的起笔、承笔、转折、收笔都应该有明确的节奏感。注意我的握笔方向，要做到方向顺畅，不虚不浮。” 顾唯昭低头在宣纸上写字的时候，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顾唯昭身上，许辰晏第一次觉得顾唯昭不再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样子了。 顾唯昭又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随即抬起头来对许辰晏说道:“运笔方向的掌握需要长时间练习和感觉积累，要想写好，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多练。你回去可以用手工毛边纸，手工纸比较适合你现阶段练习。” 许辰晏耷拉着脑袋应是。 只听顾唯昭又说道：“你的字倒跟我想象的有些差别......确实是......＂ 顾唯昭沉默了，没有说下去。 随即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许辰晏的肩膀道：“不要灰心，慢慢练。” 谢谢你哦，本来许辰晏沉浸在顾唯昭对自己的鼓舞中。但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写得字把当朝状元都给整得沉默了，也深感痛心，心想写得这么差吗？他往四周瞥了瞥，发现周围的学子不说是写字各有风骨吧，起码也是整齐划一、苍劲有力，果然自己是写得最差的，心下苦笑。 许辰晏小声道：“先生，学生回去一定好好练习.....” 顾唯昭点头“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时间一点点过去，许辰晏慢慢也找回了些写毛笔字的感觉。不一会儿，午息的钟就敲响了，顾唯昭收上了大家写得字帖之后便给大家下课了。少年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经饿，听到这话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股脑地涌向膳堂。 祁伯玉也正要拉着许辰晏走，许辰晏嘱咐他先走。留在最后帮顾唯昭把学子们交上来的字帖帮忙抱到事务厅，顾唯昭有些意外。倒是没想到许辰晏会如此乖巧特意留下来帮忙。 文宣书院是一个坐北朝南的三进院落，整体建筑占地面积三万多平方米，中轴线上由南至北依次排列着正门大成门、文渊门、崇文殿、藏书阁、碑亭等。书院内古树参天，建筑雍容典雅，许辰晏今晨进书院的时候特意看了地图，因此走得还算顺利。许辰晏带着顾唯昭，一路无话，抱着学生们的字帖走过了几道游廊，穿过崇文殿终于到了顾唯昭等教习们平常办公的事务厅了，许辰晏放下字帖才终于回头，想说些什么。 身后顾唯昭抱着手臂，看着他挑了挑眉。觉得有趣“怎么？想说些什么？” 许辰晏斟酌到“先生答应我有不懂的随时可以去顾府请教的，我在练字方面还有些许不懂的地方，今晚可以去先生的府上请教吗？” 顾唯昭眼眸微眯，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可以”。 许辰晏心里已经欢欣雀跃，但面上却一脸乖巧，充满对知识的渴望，弯腰揖手“谢先生，那晚上见啦” 走出事务厅便风一样地冲向了膳堂，笑话，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