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40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场面,刘彻其实很疼爱她,她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新婚后有很多时候,他比陈娇醒得早,就会兴致盎然地撑着头,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她的下颚,有时候还吟几句领如蝤蛴来戏弄她。声音也不是不妒忌的,陈娇不小心提起的时候,她就酸溜溜地承认过,“从前他可没有这样对我。”究竟是从来没有,还是已经被时光埋葬,也都说不清了。陈娇有时候也不是不感慨的,这么多年来,这么又一个刘彻,她的爱意却依然一直没有褪色,再怎么恨他,也还是爱他。可越是爱他,他就越不会爱她。反而是她自己,始终守紧一线清明,却将刘彻的宠爱牢牢地握在了掌心。只是这清明也不过只有一线而已,和刘彻这样的人相处,若只是在演,迟早有一天会演出破绽的。陈娇任凭迷茫的神色继续装点容颜,在心底稳了稳心绪,随着睡意而被蒸腾走的记忆逐一回笼,她望着刘彻的眼神也深刻起来。刘彻收拾得很整洁,甚至还刮了已经留有些长度的胡子,若没有眼底深深的青黑,与藏不住的红眼圈,他看起来依然一如既往,还是那样英俊而年少,在翩翩风度中,又隐约露出一点新机i。但陈娇是何等熟悉刘彻,熟悉这一份她一生的功课。她能从刘彻的眼角眉梢捕捉到每一个最细微的异常,把握到那份自信后头的细碎惊惶,她觉得刘彻就好像一个刚失宠的妃嫔,甚至就好像是高祖身边的戚夫人,当商山四皓出面为太子说话时,她也许连绝望都来不及有,只是苦苦思索着,想着该如何翻盘。可人世间有很多事,是人力所无法挽回的,有些事是天意作弄,而有些事,则完全是因为输家工夫太浅,又没有自知之明。刘彻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能仰望他的妻子,他过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支持、寻找慰藉的,韩嫣和孔安国、赵绾、王臧……这些人可以给他出谋划策,但他们的权力都来自于刘彻自己,刘彻是给予他们支持和慰藉的人。而真正可以多方面支持他的两个大臣,现在却被扣在东宫,连生死都还不知道,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权威在太皇太后跟前,不过一个笑话。陈娇就坐起身来,无言地张开双臂,望着刘彻,她的表情甚至并不深情,还略带一丝厌倦,然而手却举得很稳。刘彻犹豫了又犹豫,终于,在一片寂静之中,在晨光曙色中,在椒房殿外雀鸟的轻吟中,他的眼圈慢慢地红了,堤防终于露出一丝裂缝,他哑着声音说,“娇娇,我——”一边说,一边已经投入陈娇的怀抱,把面埋到陈娇颈间,紧紧地将她抱住,好像抱一粒浮木。陈娇闭上眼,安静了一会,见刘彻始终也没有流泪,不过是肩胛处微微有些抽动,她就说,“好了,阿彻,认一次输,天塌不下来的。太皇太后毕竟是你祖母,还舍得把你怎么样呀?日子还不是照样得过。”这么波涛诡谲的宫廷惊变、政治风波,在陈娇口里,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次祖孙口角。刘彻就算心乱如麻,也不禁被她逗得苦笑起来,他哑着声音说,“我不怕我自己,娇娇,我就是心痛——我心痛底下人……”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不同于他平时漫不经心又略带优越的口吻,却是沧桑心酸,字字带血。陈娇欲语无言,想了几句回话,都觉得反而伤刘彻会更深,想来想去,只好说,“不要紧,阿彻,都会过去的,一辈子还很长。一点艰难算得了什么,我在你身边。”她轻轻推开了刘彻,握住他的肩膀,认真地看进他眼睛里,问他,“我该去长寿殿了吗?”现在这样的情势中,她去长寿殿,肯定是去为刘彻求情的,还是那句话,要求情,刘彻就已经是把自己摆在了输家的位置。刘彻通红着眼睛,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态度倒是出人意料的果断,他说,“我和你一起去。”大概是心防垮下,他旋即又露出不安,好像一个孩童一样,牵住陈娇的手不让她起来,很担心,“祖母……祖母该不会已经和我恩断义绝了吧?”陈娇禁不住一抹笑,她轻描淡写地说,“怎么会?祖母又不是吕氏,还能随意废立皇帝?你几个jiejie,我们陈家,还有我母亲,第一个就不答应。”这话说得很委婉,但依然触动了刘彻,他英俊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阴霾:这新政三策是彻底得罪了诸侯王同列侯,如今京中的权贵,会支持他的人,只怕已经寥寥无几。就更不安起来,连陈娇要去净房,都恨不得在一边跟着,陈娇看得出来,他还是怕。一面是怕认输,一面是怕认错,一面,更是怕太皇太后的怒火。说实话,她也很怕太皇太后一怒之下说了重话,让祖孙之间闹得太下不来台,与老人家倒没什么,但她过身之后,窦氏是肯定会受到牵连的。梳洗过了,陈娇就命人去偏殿请大长公主。“母亲在椒房殿陪了我几天,为的就是预防今天这一刻。”陈娇淡淡地说。“你先在椒房殿里等着,事情要好,我就让人回来唤你。”也不无解释的意思:陈娇虽然不肯去长寿殿,但却不是不肯为刘彻说话,把母亲留在宫中,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刘彻正是觉得众叛亲离、束手无策的时候,身边的侍中大臣,平时一个个舌灿莲花、能言善辩,到了这样的时候,就都成了哑巴。倒是陈娇虽然口口声声,‘前朝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管好椒房殿就够了’,但在这最没有主意的时候,她却平静而从容地揭开了自己的伏笔,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令刘彻不禁就感到了一丝宽慰,好像在这令人快发狂的混乱之中,她是最永恒也最坚固的宁静。他的喉咙有几分发干,想要说些感激的话,又觉得和陈娇之间已经用不着这样客气。只好复杂地低唤,“娇娇……”陈娇于是在他的目光中,一如既往地融化开来,她笑着问,“嗯?”就好像自己正在椒房殿内闲坐,刘彻带来了一朵花,而不是一个坏消息,与一件不容有失的任务。刘彻心房于是猛然一颤,他一下握住陈娇的手,有了几分哽咽,“娇娇!”太皇太后不愧久经战阵,她的态度就要比陈娇想得更平和得多。陈娇觐见的时候,她还在和田蚡说话,虽谈不上谆谆叮嘱,但也没有多疾言厉色。“你是外戚,哪有外戚自己造外戚反的道理?大汉开国都几十年了,那些列侯,哪个不是根深叶茂,和诸侯王互相联姻?我们这些因为姻亲封侯的外戚,就应该紧紧地抱在一起。哪有你和王孙一样,先把矛头对准自己人的?什么揭发诸窦、诸王、诸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