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二）

    这顿饭吃到晚间八点钟才结束。周云柯开车送魏乔回家时，魏念玲的生日派对终于几近尾声，她跟在周云柯身后，远远望见魏念玲裹着一条黑滚细边的pashmina披肩，站在风里送客。

    魏念玲亦望见他们。

    “云柯，是我招待不周，留不住你吃晚餐。”魏念玲迎上来笑道，烟熏咖纱裙的雾面裙摆在夜风里荡漾起细碎的波纹。

    她转头看见魏乔，细细长长的两条眉毛即刻蹙起来：“你怎么也跑出去，人来疯一样，作业写完没？”

    看吧，原来魏念玲直至此刻才察觉到女儿不在家。

    魏乔低下头。

    周云柯牵住她的手，笑道：“念玲，我只是想念苏州菜，你知道我外婆是苏州人。今晚多谢小乔陪我，她是再好不过的主人。”

    魏乔讶异地抬起头——他们明明吃的南洋菜，周云柯还讲她小孩子舌头，点了一桌子酸甜口的菜肴，还要了三份甜品，她快要溺死在奶霜里，快乐极了。

    周云柯面不改色地扯谎，还趁着夜色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同她眨眨眼。

    他的掌心温热，虎口有一层薄薄的茧，五根指头虚虚拢着她的，叫魏乔生出安定，心口却又砰砰跳得快极。

    魏念玲的眼神扫过周云柯的手，忽然笑道：“看来我们小乔很讨你喜欢，那真是再好不过。她脾气古怪，平日里狗嫌猫厌的。”

    她笑得快活，带着些得意，站在街灯里，脸上的粉簌簌往下落。

    魏乔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不舒服，别过头，不愿意再看她。

    只听周云柯轻笑一声，闲闲道：“就算小乔狗嫌猫厌，这世上人人都可以讨厌她，唯独你不可以，念玲，你是她唯一的母亲，不是吗。”

    魏乔抬头看向周云柯。他的侧脸在昏黄的街灯下显得淡淡的，明明讲出来的话叫魏念玲气得眉毛都吊起来，但他本人神色又是那样漫不经心，像是在剧院包间看一场戏，看到精彩处随口点评两句罢了。

    魏念玲毕竟已经晋升本市排名前五的贵妇，心里就算再生气，想骂最粗鄙的字眼，但脸上仍是一派平和，何况对面是周云柯，她万万不能够失了风度。

    “云柯，看你讲的，彷佛我虐待魏乔一样。你看看她，全身上下香奈儿当季新款，脚上一双玛丽珍鞋抵得本市工人两月工资，我对她不好吗？”魏念玲抬起猩红的指尖指向魏乔，有理有据地反击，底气十足。

    魏乔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这样她便能躲进树影里，缩到最小。

    周云柯瞥见她的小动作，转而对魏念玲笑道：“当然，小乔被你打扮成小洋娃娃，人见人爱，这一点你还算不赖。”

    他举起两只手，做双手投降状：“好了念玲，我们已非孩童，我只是善意提醒，你不必放在心上。”

    周云柯主动握手言和，令魏念玲心满意足，这才鸣金收兵。

    魏念玲还要送客，便由魏乔带周云柯去书房见杨明瑶。

    柚木楼梯上个礼拜才请工人抛光，在水晶吊灯下映出魏乔苍白的一张脸。

    周云柯跟在她身后走上楼梯，离她两三步距离，她能听见他的脚步声，甚至他的呼吸声。

    魏乔抬起头，还有六个阶梯，便到二楼书房，是她同周云柯的告别时刻。

    她有些不舍，因为周云柯对她很好，比这里的大部分对她都要好。

    “小乔，希望你每天都快乐，如果偶尔感到辛苦，请让我知道，写邮件，发信，或者打电话。”

    周云柯叫住魏乔，递给她一张卡片，上面有淡淡的香水味，写了三行字，是周云柯的邮箱、电话和港岛一个地址。

    “我没有名片，只好找服务生要来卡片和笔。”

    周云柯在她去洗手间时，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卡片上面有淡淡的香水味，周云柯写的繁体字，姿态飘逸，同他这个人很是合衬。

    魏乔小心收起卡片，放进背包最里面的夹层。

    “你还会来这里吗？”她抬起头，问周云柯。

    周云柯笑道：“别这样看我，小乔，我会觉得自己好像Santa   Claus，被小朋友惦记。”

    魏乔一脸迷茫：“Santa   Claus是什么，奶糖？冰激淋？”

    周云柯大笑：“小乔，你真叫人快活。”

    动物园里上蹿下跳的猴子也能叫人快活，魏乔郁闷地想。

    周云柯笑够了，抬手轻轻抚了抚魏乔乌黑的发顶：“今年这里下雪时，也许我会过来看你，履行Santa   Claus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