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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嘱道,“晚上别多吃了西瓜,那都是井里泡着的,透心凉呢,再贪吃,你又拉肚子了。”善桐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她随着母亲一道出了祖屋,连满天繁星都没心思去看,只是数着自己的脚步,顺着前方灯笼透出的光,盯着那长而摇曳的影子,一路无语。王氏的话虽然也不多,但她显然要比女儿更亢奋得多。进了堂屋,问过二老爷带善梧在书斋内说话,她不禁略略扬了扬眉,便看了望江一眼。望江神色不变,在王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王氏的眉头就又舒展了开来,她带着女儿在里屋落了座,自己沉思着用了一口凉茶,这才回过神来,见女儿望着自己,便轻声道,“怎么?”“爹不会和梧哥胡言乱语吧。”善桐沉声问道,“您就没虑着这一层?”这话问得玄妙,更是超出了王氏的预计,她微微一笑,冲望江摆了摆手,待得屋内只余母女二人时,才低声道,“放心吧,你爹不是那样的人,家和万事兴,有些事就是说破了又如何?走到这一步,也不是他们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了。”的确,祖母也实在是太配合了,不……甚至说祖母今儿的一顿大发作,看着是突如其来的暴怒,其实是透着深思熟虑,每一步都是有备而来。甚至包括了问计于大伯母、包括了当众数落母亲……她一个快入土的老人家唱个白脸,又有什么关系?梧哥一个庶孙,能把她怎么样?除非家里男丁都死绝了,才轮得到他出头呢,就是这样,他也担不得忤逆不孝这个罪名。母亲这是在一家人的见证中,众目睽睽之下,大唱了一把红脸,从今往后,梧哥只要有一点忤逆、一点私心,落到家里亲戚眼中,那就是一头活生生的白眼狼。嫡母待你掏心挖肺,你待嫡母忘恩负义?这样不忠不孝之辈,就是到了金銮殿前,都有人敢啐他的。就算梧哥知道了真相,那又如何?道理、恩义、舆论,这三道绳子已经把他捆得不能再紧,日后这一生中,他心里就是再苦,待母亲也好,姐妹们也罢,甚至是榆哥、楠哥,都不可能有任何不妥当了。母债子偿,尚未长成,他身上就已经背负了一重原罪……连自己都能想明白,父亲又如何不能品味到这个道理?事到如今,是说破了更无用,倒不如不说破了。只怕此时多半还是温言抚慰梧哥,却是不会有一句不妥当的话的。“再说。”王氏又笑微微地轻声道,“你爹身边伺候着的那几个丫鬟,也都是我们的人,进进出出端茶倒水的,总能听到一点动静。你爹正数落梧哥呢,数落他怎么不约束好二姨娘……也是,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也是弹压过二姨娘的。谁知道这人的性子居然至此,是谁都改不了她的暴脾气了。就盼着这一次她能学会规矩二字,从此安分一些儿吧。”她心情越好,口中的南音就越重,此时且笑且言,竟大有江南水乡儿女吴侬软语的风范。善桐曾经很羡慕母亲这轻描淡写的优雅风流,但这时候她不再羡慕了,她非但并不羡慕,不知为什么,还想站起身来走得远远的,离开这烦心的一切。可王氏却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她似乎正处在极度的喜悦和自满中,连语气都带了一丝飘飘然。“娘的用意,只怕你也猜出了一点儿了。”她轻声细语地说。“闺女,这些年来娘教了你这么多处事的道理,现在就再教给你一句话。人活世上一辈子,免不得起起落落的,什么事都在算中,那就不是人,是妖怪了。失算是有的,天灾是有的,咱们就是水里的浮萍,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有些事你得让它过去,别再留恋不舍,可有些事你又得抓在手心里,攥得牢牢的。”她又略带天真地笑了起来,笑容中还有些娇媚未曾消逝,同正长成的女儿颇有几分相似。王氏说,“体面和你手心里的实惠比,就又算不了什么了。你看看娘,四年前回来的时候,咱们多凄凉落魄,娘家倒了,不得婆婆的喜欢,亲儿子是傻子,聪明的那个庶子,生母又和你不贴心……”如果说从前和女儿倾述的时候,她语调里始终还带了凄苦,但此时此刻,这份凄苦,已经全面为成就感,为她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而取代了,“你看看现在?祖母把你疼到了心坎里,就是榆哥,其实也是放在心尖上的,说到分家,口气也是一碗水端平,没有偏心大房的意思。榆哥怎么说结巴是治好的,邀天之幸,要能把傻病治愈了,一转眼就又是个俊才……梧哥和咱们心贴着心,他能说出咱们什么不好?他不能,他一句不好都说不出来——孩子,你记住,别人能看出来的心机、算计,那就不叫心机和算计了。别人觉得你心思深沉算无遗策,那你就还不够深沉。真正的心机,其实也用不着花巧,一条最简单的计策,你用上七年、八年,那才叫心机,才叫算计。”她的声音很低,近乎耳语,在善桐耳边推心置腹地响着。“你看,娘早就和你说过,天无绝人之路,没有路,我抢别人的路来走,也要走一条路出来。以后咱们家就又太平了,没人能给你脸子瞧,孩子,你受的委屈娘都记在心里呢。娘让她给你没脸,也有让她练练你的意思。看着她得意,我心里真想笑,她就尽管得意吧,越得意越好……”屋外忽然传来了望江低低的声音,“太太,梧哥出老爷书房了,正往堂屋来呢!”王氏一下就精神起来,她坐直了身子,再冲善桐微微一笑,才调整出了一脸尴尬的同情。“出去吧,你哥哥今儿够没脸的了,你再在一边呆着,他越发没有容身之地了。”善桐就抬起头来,慢慢地退出了屋子。正好和梧哥擦身而过,两兄妹都没顾得上搭理对方。她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隔着窗子望进了屋内,正好就看到梧哥双膝落地,把脸埋到了王氏怀里,肩膀迅速就抽动了起来。王氏弯下腰去,慈爱地抚着梧哥的臂膀,在他耳边轻声说起话来。再一转头,又见到父亲负着手,在小院另一边伫立,他并未曾留意到善桐,而是注视着窗内的景象,神色虽深沉,但善桐也还能够看得出来,这深沉中的一份欣慰。她一把捂住嘴巴,不知为什么,竟有了一股极强烈的作呕冲动。只好乘着无人留意到她,溜出了院子,一溜烟地奔回了小五房祖屋自己的厢房内,一把就关上了门,回身靠着痰盒,喘了几口气,便原原本本地将一胃酸水全交代了出来。132、回归二姨娘被送走的事,当然没能在小五房内再激起任何一点波澜。非但村中没有出现一点闲言碎语,就连十三房这样的邻居,也就是隐约听说了一点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