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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葬礼

      自我宣称要保护塔瓦娜,和leo达成合作关系,那之后,我再听见塔瓦娜的消息,是她的自杀。

    镇里最不缺的就是传闻,因此,尽管那沉迷酒精的丈夫未曾多声张,塔瓦娜自杀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你听说了吗,那个数学老师自杀了,割腕自杀,血流了满缸。

    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小的如同蚊音。

    为什么会自杀呀,好可怕。

    我听得很清楚,就像以前故意搜集信息努力让自己耳朵变灵敏一样。

    她的丈夫是第一个发现的,真不得了,据说吓得他跑出家门了。

    居然会跑不是叫救护车,真恶心。

    是啊,真恶心。

    也许是上帝鸣冤,今天下着滂沱大雨,我是披着雨衣一路跑来学校的。最终我藏在我角落的座位上,紧紧缩着,那些言语不断灌进我的耳朵里。

    那个数学老师,刚到这里没多久吧,也就才半年,怎么会自杀呢。

    你没听说吗,她和学生乱搞。

    和学生乱搞?她家里的那位不知道吗?

    知道啊,所以她才挨打,没人帮她。

    为什么会这么愤怒呢?我仿佛在第三视角审视着自己,深究自己的这份恼怒。

    明明直到昨天都自私地什么也不做,只是尝试过一次帮忙而已就沾沾自喜认为至少是个开头。

    这已经是塔瓦娜的末尾。

    难以忍受,无论是腐烂的这里还是腐烂的自己。

    据说啊,她来者不拒,不是还喂流浪狗吗?库拉说她还和狗做过。

    库拉说的?噫。

    据说和她做的是隔壁班那个艾萨克。他也总被打,该不会是和塔瓦娜惺惺相惜吧。

    我捏紧拳头,刚想站起身就被按下。

    是leo。她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教室,走到我身边。我瞪着她,她格外冷静地看着我。

    “不要做会后悔的事。”

    “我不会后悔。”

    “你会的。”

    “说够了没?”

    “你的眼睛好红,ich,冷静下来。”

    我才注意到泛酸的眼眶正控诉着我的失控。我抬手用力抹了抹眼睛。

    “这不关你的事。”

    闪闪发光的leo,还未陷入泥潭的leo,还拥有很多机会的leo,她的光芒令我望尘莫及。

    “你是我的老板,记得吗?”

    leo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

    “我没雇你管我。”

    “你现在需要冷静。”

    leo边说边紧紧盯着我,我通过她的眼睛看到我阴翳的眼神。

    “你现在能做什么?你最擅长收集信息作出计划,你最不愿意的就是鲁莽行事,对吧?”

    “……不要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冷静下来了吗?”

    耳边的那些絮语已经被leo理智的声音洗刷掉了,我恍然地靠在椅背上,疲惫感蜂拥而至。

    “……你想做什么。”

    我的视线收回到leo身上,我看见她湿透了的衬衫和大衣,她被淋了满头的雨。身上满是潮湿的味道。

    “他们在说的那个人,库拉,是她传的谣,对吧?”

    “是。”

    我看向库拉的座位,空无一人。leo跟着我的视线看去,凯缇娅坐在库拉旁边,正修剪着指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是凯缇娅的人?”

    “也算是……你想做什么。”

    “我得先了解信息,就像你以往做的那样,这样才能制定下一步计划。”

    “告诉我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现在。不然我马上去讲台告诉这些长舌头的脑残什么是真相。”

    “……冷静下来。快上课了,下一个课间我会告诉你,一五一十地全部跟你说——”

    leo的声音仿佛离我很远。她还没说完就被我猛地站起打断。

    “够了。”我大声说道,打断了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我迈步走到讲台前,用力拍了两下讲台桌,对木头施力让我的手很痛,但我又拍了两下。

    “都他妈安静。”我几乎是吼出来。

    leo飞速走到台前,想拽我下来,却又犹豫了。我没空管她,自顾自地继续说:“凯缇娅那帮人的话你们他妈也信?你们是她的狗吗?”

    我在的位置能看到所有人的动作。我看见凯缇娅面色不虞,我看见库拉扭过头,我看到leo慢慢退开,我看见所有人都迷惑地看着我。

    “凯缇娅那些人吹逼你们信,造谣你们信,有关塔瓦娜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哪件不是道听途说?你们他妈凭什么议论她?”

    我听见细密的声音。她疯了吧,她想做什么,看好戏吧。

    “你们一帮——”

    我被leo拉了下去,傻逼两个字被迫咽下。leo硬拖着我出了教室门,靠在墙上。

    “清醒了吗?”leo的声音冷酷而生硬。她抬手摸上我的眼角,抚去几颗泪珠。我才意识到我哭了。

    “……我知道这很蠢,我的所作所为已经代表我完蛋了。再和我扯上关系你也会玩完,你差不多该回去了。”

    “你执意要一个人吗?”

    leo认真地问我。

    我说,嗯,我一个人。

    leo说——好。我知道了。

    她转身,走进教室,与凯缇娅擦肩而过。凯缇娅直直走向我,我毫无畏惧地看着她。

    leo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刚刚都在说什么?”

    她表情阴翳地看着我,我深呼吸几次——给了她一巴掌。

    随之而来的,我被毫不犹豫地扇了。凯缇娅将我踹倒在地。她穿的鞋子有根,用力踢了一脚我的脸,我的左脸火辣辣的痛。我双手护头,抬脚蹬向她。

    我被打得很惨。走廊地上满是带泥的脚印,我满身都是土,校服上和发梢都粘了泥,脸上也有一大块污渍,是她的鞋留下的。

    上课铃成了救星,教语文的那个古板老太太把我拉起来,凯缇娅早就进教室了。她指责我,问我在干什么,我干脆甩开她的手。

    你要干什么!老太太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狂奔到校后门,翻身出去。

    感觉今天被问这种话好多好多遍,多到我想流泪——我已经流了。

    我翻身出来没有目的,也没有目的地,我只是难以呆在教室内,难以呆在潮湿的教室内,难以呆在罪魁祸首也在的教室内,难以面对leo。

    瓢泼大雨把我淋的里外都湿透了。我躲到小卖铺的遮阳棚底下。

    只是一个人而已。我已经说过我要一个人,所以没有后悔的余地。

    我低垂着头,湿淋淋地走,闻着泛着潮味的新鲜的空气,往记忆中塔瓦娜家的方向一步步挪。

    我定下帮助塔瓦娜的决心,也早知道了她家的住址,以及她回家的路线。我一点点踩在我笔记本里画着线的路线上,有一瞬间以为她与我同行。

    我沉默地走到街口,任由大雨把我浇成什么样。到了街口后向右转,再往前五百米——到了。

    我敲了敲门,无人应门。

    去殡仪馆了吗?我又踏上旅程,走到不熟悉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殡仪馆离塔瓦娜的家不远。我拉开大门时几乎耗费了全部力气。

    我没擦脸上的污泥,殡仪馆的前台像见了鬼一样看着我。

    “塔瓦娜已经被送到这里了吗?”我嘶哑地问。

    “对……没错。请问你是?”

    “……她的学生。”

    “是来吊唁的吗?”

    “不……我只来悼念她一个人。她在哪?”

    她的家属没人值得吊唁。

    “304号遗体的话,目前还没送葬,在那边。”

    我顺着她指的路走过去,果真看见了黑色的棺椁。我继续往前走,继续往里看,看见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塔瓦娜,看见她割腕的伤口被白花遮住,看见棺材玻璃上倒映的,站在一边的她的丈夫的背影。

    我走上前去。

    “你是道森.史密斯吗?”

    史密斯。被冠上这个姓的塔瓦娜就这样死去了。我想起那天她坐在讲台上看着窗外的模样——其实只不过是昨天而已。

    “是……你是?”塔瓦娜的丈夫——道森——转过身。他脸上还带着绯红,身上混杂着古龙香水味与酒气,闻得人直恶心。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努力压下给他一拳的欲望——至少别在老师眼前。

    “……我是塔瓦娜老师的学生。”

    他哦了一声,“那你随便看看吧。没想到还有学生会记得这个贱人。”

    他摸了摸身上,大概是想摸酒壶,最终没摸到,叹了口气。

    在他低下头的时候,我给了他一拳。

    他被我打懵了,捂着脸震撼地看着我。我恶狠狠地又打了一拳。

    “你他妈再说一次她是什么?”

    自从塔瓦娜嫁给他他便开始酗酒,没什么力气,我轻而易举地把他打倒在地。

    “你做什么!”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看见便立马过来把我和他拉开。

    “他骂她是贱人。”我喘着气,抹了把脸,才意识到我的泪水一直没能止住。

    那工作人员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殡仪馆内不得吵架推搡。”

    我说了句抱歉,却不是对她或是他说的,我在对塔瓦娜说,低语着我的歉意。

    我让她的葬礼混乱又无序,恐怕她得不到安宁。

    抱歉。

    在走出殡仪馆后我顶着雨在镇上游荡,像一个幽灵。越来越频繁的打喷嚏和咳嗽昭示着我因雨水而得的病,泪水干在我的脸上,我什么也流不出来了。最终,已经过了下午五点,我走到了昨天和leo一同喝可乐的地方。

    我将五枚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得到了一听可乐。

    我掰开扣环。雨忽然淋不到我头上了,我回过头。

    “你在这里啊。”我看见leo撑着伞,将我和她一同罩在伞下。

    “……我说了我一个人。”

    “我知道。”leo的声音很轻。

    “但我要做到帮她报仇,一个人做不到。”

    我迷茫地看向她。

    “所以,要来帮我吗?当然,会有报酬的。5¥一次,怎么样?”

    我错愕地抬起头。

    “答应吗?”

    塔瓦娜的脸、leo的脸、leo的声音、那天看向窗外的塔瓦娜的身影、那些说得很难听的谣言、那几次打架、被凯缇娅踹上脸的那一脚、躲过去扭过头不愿面对我的话的库拉、骂着塔瓦娜是贱人的道森.史密斯、自动贩卖机、两听可乐——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闪过,直指一切无可挽回的现实。

    为什么要来邀请我、这算不算和好等问题都被我丢在了一旁。塔瓦娜坐在讲台上看在窗外的身影一直浮现在我眼前,那样寂寥,那样无助,那样孑然一身,我和leo喝着可乐吃着冰激凌,她却独自回了家,在浴缸里放水,拿着刀片把自己的手腕割得那样深。

    雨依旧没有停的意思,雨水打在伞上,框里框啷。

    割腕很痛吧,我想,就和谣言砸在人身上一样痛。

    于是,我对着等待我回答的leo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