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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祁盛真提前一天出院了。

    他的手拆了纱布,伤口已经结起暗红的痂,像条丑陋的蜈蚣,蜿蜒在整个手腕上,瞧起来比当时余好手上的那道疤痕要更狰狞、更扭曲,但好歹没废还能用。

    他出院后也不回嘉和,就跟在余好屁股后头,余好去哪里他也去哪里,余好做什么他也做什么。明明他跟余好的生活轨迹完全不同,明明目前还堆积了许多工作要做,明明嘉和的朋友为他组了好几场局要去,他却一副离开了余好就会马上死掉的样子。

    余好嫌他烦,因为他不顾场合不顾脸面的粘人,又嫌他没用,因为他现在只有一只手可以用,不能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祁盛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没用,为了在这个家更好地凸显出自己的作用,只要地上有一片小垃圾被他看到了,他就开始拿起扫把单手扫地。

    这一天下午三四点,在他正弯腰第五次开始扫地的时候,听见了余好下楼梯的声响,抬头一看,微微愣怔。

    余好脸上画着精致美丽的妆容,身上穿着样式简单的黑色长裙,肘弯处还挂着一件大衣。不仅卷了头发,还喷了香水。随着她的缓缓走近,稀香淡雅的香味充盈于祁盛鼻间。

    祁盛知道她这是要去参加同学聚会了,他将扫把放在一边,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余好微微弯下腰摸蜷缩在毛毯下的雪花,又看着她直起身来用手撩了几下自己又黑又长的卷发。

    祁盛眼神定定,喉结滚动几下,说:“现在就要走?”

    余好微微颔首:“嗯。”

    “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

    “那我怎么办?”

    余好掀起眼皮,这才给他一个眼神:“什么怎么办?你继续扫你的地。”

    “地我已经扫完了,我是说我的晚饭怎么办?”话音一落,祁盛面色怏怏,与她平静又淡漠的目光对上。

    “是吗。”余好声音懒散地应了一声,随后朝地上某处一指,抬眸道,“那里还有一片小纸屑。”

    祁盛:“……”

    他快步走过去弯腰捡起来,然后又朝余好走来,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我手差点废掉,现在什么都干不了,更何况是做饭呢,你总不能让我饿死在家吧?而且我也不好意思去王姨他们家蹭吃蹭喝,更不喜欢点那些没有营养的外卖。好好,你不是说可以带家属吗?”

    余好骗他:“我不是说了吗,带江彦啊。”

    祁盛噎了一瞬,又理直气壮:“又没说只能带一个。”

    “……”余好对他的无耻和厚脸皮感到震惊,她实在是懒得再搭理这个脑子一直都有病却始终不去治疗的男人,快速穿好大衣后,肩挽挎包朝门口走去。

    “你带我去肯定不会吃亏。“祁盛跟着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同学聚会的本质之一不就是那些几万年没见过面了乃至于现在叫不上名字的人围在一起,表面杯酒言欢实则心底暗自比较。”

    余好脚步不停,也不回头,祁盛跟在她后面,最后摸了下鼻子,咬牙道:“你带我去能装逼,带某男的去能干什么啊,替你多吃点饭菜?”

    “祁盛,你过分了。”余好似是有点怒,她停下来冷着一张脸看祁盛,声音也不像之前的玩味和调弄,硬梆梆地说,“你怎么就不仔细想想我带你去干什么?江彦算是我的一个朋友,跟我有点关系,我可以带他去。你呢,你算我的什么?我有把你当作我的什么吗?所以你现在哪来的脸贬低我身边别的男人,又怎么好意思让我带你去参加聚会?到现在你都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吗?”

    “噢。”祁盛咬着舌,轻飘飘地应了句,又像是在说个自己听,他了然道,“我在你这里,什么都不是。”

    余好收回目光,开门不回头地走了。

    房里彻底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静止。

    半晌。

    一道极轻极弱的声音如飘渺的烟雾,在明亮又宽敞的客厅里响起来。

    “你以为我稀罕去那什么狗屁同学聚会……”

    …………

    晚上八点,客厅的电视放了一集又一集,余好还没回来。

    雪花窝在沙发上盖着毛毯睡得酣香,祁盛从客厅走到敞开的门口,再走到餐桌边,最后又走到门口,抬着眼眸似在眺望。

    从天黑后,他每隔半小时就发条信息给余好,问她吃得怎么样,玩得开心不,还要待多久,是江彦送她回来还是自己回来,或者要不要他去接……但他的这些信息就像是发去了外太空一样,他一条回信都没有收到。

    八点十分,祁盛掏出手机给余好打电话,没打通。

    八点十一分,祁盛拿起一旁的外套,脚步飞快地出门。

    祁盛知道余好的聚会地点,之前余好坐在客厅里跟别人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听来的。

    也是很巧,等他坐车去了他们吃饭的那个酒店时,正碰上一群人声音嘈杂地走出大门,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喝完酒后的酡红,走路姿势略微踉跄,个个搭着肩搂着背说着话,手还在空中划来划去。

    祁盛一眼看到了余好,她看起来没有同行的那些人那么醉,但脸红眼睛也红,唇角微微上扬挂着淡淡的笑,正扶着一个女人慢悠悠跟着那群人走着。

    这时。

    一个男人身体晃晃悠悠地走到余好身边,胳膊搭在她的肩头,头也凑得很近,不断在她耳边吐着酒气。

    祁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只觉得这男人嫌恶碍眼。他快步走上前,挑开男人那只沉重的胳膊,在男人懵逼的眼神以及余好呆愣的眼神中,阴沉着一双眼眸,对男人冷声道:“手往哪儿放?”

    “你、你谁啊?”喝醉了酒的男人大着嘴巴问道。

    听见声响的其他人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们:“这是怎么了?这位男士,你干什么?”

    祁盛置之不理,他只是牵住余好的手,强硬地与她十指相扣。余好没有抗拒地靠在他怀里,仰着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唇瓣微微张着,眼神带点迷茫。

    如此近的距离看她,又闻到浓烈的酒味,祁盛才发现,她是醉了。

    “喝酒了吗,好好?”祁盛问。

    “喝了。”余好答。

    “醉了吗?”

    “没呢。”

    而后,祁盛垂眼盯着刚刚那男人,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他颔首疏离道:“我是余好的……先生,既然她喝醉了我就先带她回家了,你们继续,祝开心。”

    说完他就揽着余好的肩上车,丝毫不理会背后的声音。

    “余好怎么没说她自己已经结婚了?我看到她手上也没带戒指啊……”

    “这男人好熟悉,感觉在哪里见过。”

    “……”

    车上,祁盛紧紧抱着余好,他的下巴磕在余好的头顶,又轻轻柔柔地挠一挠余好的手心,低声说道:“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样?”

    余好提高嗓音:“我没醉!”

    “好好好,你没醉。”祁盛搂着她身姿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起了心思要逗一逗她,“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余好弯唇一笑:“你是傻逼。”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祁盛脸上神情一顿,过了几秒后,他恶狠狠道,“你完蛋了余好,你惹到我了。”

    这下余好没有再说话,她闭着眼睛安静地靠在祁盛胸膛上,昏暗的车内,她的神情显得柔和至极。

    祁盛喉结上下滚动,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在余好抿得平直的嘴角处。

    “你是笨蛋。”他说。

    此后便是冗长的安静。

    车停在巷口,祁盛正准备唤醒余好,她先一步睁开了视线不太清明的双眼,祁盛只好小心搀扶着她下车。

    忽然,余好挣脱开来,跑到一盏路灯下,手扒着略脏的灯杆晃头晃脑地:“爸爸呢,怎么没在这里等我?”

    祁盛手上提着她的包,安静地立在她身后。

    她就只说了这么一句,又继续朝前走,祁盛还是跟在她身后,依旧缄默无言。

    他看着余好走了几步又玩心大开地踢着地上的石块,看着她蹲下身来在薄弱的月色下看爬行的小虫,最后看见她转过身来歪着头对自己笑眯了眼。

    “走不动了,你可以背我吗?”她这样说,脸颊上还浮现个小梨涡。

    祁盛的手现在还不能过度使用,平时他提不了重物,甚至连车都开不了,就像余好所说的那样,一点用处都没有。

    “可以,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但今天他势必要证明给余好看,所以他把包挂在脖子上,蹲下来背起余好,没受伤的那只手使劲托着她的臀部,尽量让重量都放在那只手上。

    这条巷子很安静,祁盛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他只听见余好附在他耳边的轻缓呼吸声,还夹杂着清新果酒的气味。

    “余好,你骗了我。”祁盛不缓不慢道,“明明今天你是一个人去的聚会,非要骗我说是跟江彦一起的。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让我心很疼是不是?所以总是跟我作对或者说些我不喜欢听的话。”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心疼过之后,还是会继续爱着你。”

    余好不说话,祁盛不确定她有没有睡着,他继续道:“你不应该喝这么多酒的,万一我没有去接你,你该怎么回来呢?如果待会不喝醒酒汤的话,明天起来你头肯定会很疼,回到家后我还要去学怎么做醒酒汤……”

    “你说你没醉,但我想你肯定醉得不轻,因为你平时清醒的时候不会让我抱你牵你的,更加不会主动让我背你……”

    “余好,你是个小酒鬼,我要给你拍下来,以后惹我生气了我就拿出来取笑你。”

    不知不觉就到了家,祁盛开门上楼,将她放在沙发上,她半阖着眼,眼尾泛着妍丽明显的红。

    祁盛有些蹩脚地帮她卸好妆,又在手机上搜索怎么做醒酒汤,在厨房煮汤的同时还要时不时跑出来看看她,怕她起身走路摔跤或是磕碰到了哪儿。

    醒酒汤煮好后,祁盛哄着余好喝,味道应该不太好,余好全程皱眉,差点吐出来。但她比往日乖巧得多,祁盛让她喝完她也没有怨言地喝光了。

    祁盛挠她的手心,愉悦地轻笑道:“好乖。”

    他把余好扶回房间躺下,这时候的余好已经阖上了眼皮。

    壁灯亮着柔和的暖灯,窗外夜色漆黑如墨,祁盛安静地看了余好一段时间,喉结克制地滚动,最后,他低声道:“我爱你。”

    就在这时候。

    一声比他还轻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也是三个字。

    “我知道。”

    余好说。

    而后,祁盛与她的目光对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