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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这样在恶魔的居所里住了下来。

    经过几次徒劳无功的尝试,恶魔不再探问他的过往及来到这里的原因,取而代之的是每分每秒投注在他身上的凝望,让赛提尔不胜其扰。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可忍地转向视线的主人。

    「我不喜欢别人一直看着我。」

    「请你原谅,被美丽的事物吸引是人之常情。」希雷特说,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打算:「尤其是身怀秘密的美人──如果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怀,那么我也不需要仅仅透过双眼来了解你。」

    赛提尔默默移开目光,这恶魔的说话方式像极了他最讨厌的爱情舞台剧。

    撇开这点不谈,希雷特对他的照顾可说是无微不至。嘘寒问暖不说,简直如影随形──不论何时,每当他离开房间,有着白金色长发的身影就会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旁,带来他需要的一切,或者半扶半抱地送他去解决生理需求;这让赛提尔觉得不太舒服,他从未渴望过被服侍的生活,尤其来自一个长着一对角和翅膀的高阶恶魔,没有人知道他们平静无波的外皮下藏着什么疯狂的念头。

    在这方面,希雷特的确深不可测。他总是掛着温和的微笑,但那微笑并没有太多欢欣的感觉,反而显得有些寂寥;他说话轻柔和缓、言词充满恳切与关怀,举手投足优雅而细心、步伐安静无声,看起来温柔无害,只有知晓他身分的人懂得和他保持距离──恶魔的本质是刻进骨子里的冷酷残暴,他们拥有智慧及力量,但就连自己也控制不了自身狂暴的本性,于是只能在魔界一团混乱地活着。

    「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恶魔又开始说话。他的手悄悄爬上赛提尔的面庞,轻轻扳过他的下顎;赛提尔烦闷地直视他,一脸「你又想干嘛」的表情。

    「刚发现你的时候,你惨白得吓人,但现在的你就像朵盛开的花朵。」

    随着话语落下,恶魔向他凑近,赛提尔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以警告的目光瞪着希雷特──那双金色眼睛在黑暗里隐隐发光,像是不怀好意的狩猎者。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希雷特的手掌滑过他的脸颊转而抬起他的下巴,拇指顺着他的唇缝探入,气氛一时间变得曖昧不清。他低下头,望着近在眼前的精緻面容:黑中带蓝的眼睛、触感细腻的皮肤、还有粉嫩的唇;那形状优美的双唇倔强地紧闭,让人好奇那嚐起来会是什么滋味,而他只需用些技巧就能撬开它──于是狩猎者张开了嘴。

    「不要碰我。」

    冷硬的声音打断了恶魔的动作。他的猎物剑拔弩张地瞪着他,四周的yin靡氛围也随之消散。

    希雷特维持着与赛提尔距离一公分的姿势,像是确认他眼中冰冷的怒意是否出于偽装。良久,他微笑着拉开了距离。

    「你真奇特。」他柔声说:「很多人喜欢我的亲吻,你不愿意尝试看看吗?」

    「走开!」

    赛提尔的声音染上愤怒。

    希雷特的微笑带着宽容与宠溺,就像看着自己闹脾气的宠物。他不以为意地放开自己紧贴着对方的手,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上。

    好的猎者从不缺乏耐心。

    希雷特偏头看他,带着温和的微笑。

    黑发的人类只是沉默着,像是风景画里过于黯淡的装饰,无声无息融进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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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总是很安静,因为他母亲不喜欢他引起她的注意。

    笑、吵闹、说话、挡住她的去路,甚至只是站在那里盯着她看,只要被她发现,女人美丽的面容就会扭曲起来,彷彿看见了纯白桌巾上的一抹污渍。

    「滚开!」

    她会歇斯底里地尖叫,狠狠殴打他,用衣架──女人拥有一栋宽敞的宅邸及贵族用的银製餐具,却连一个僕人也没有,她甚至得自己洗衣服;但她很小心,只会在看不见的地方添上伤痕,从未弄出需要送医的伤势。她会把他弄得很痛,用缝衣服的针刺他的大腿、在伤口上洒盐水、把快痊癒的伤口划开,而他得学会保持安静,直到他母亲感到满意为止。

    他曾经感到恐惧,但渐渐地他学会让自己不那么痛的方法,每当他不断告诉自己一点也不痛的时候,感觉彷彿也随之麻痺了,他只要安静地等待这段时间过去;他最怕的还是饿肚子,当他犯了错,他母亲会把他关在房间里,每天只把水和一点足以维生的食物从房门底下推进去。儘管那扇门不知从何时起就再也关不住他,他还是会安静地坐在门后,将盘子里的麵包屑舔乾静,等待他母亲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到来。

    但当他安静地蜷伏在阴暗的角落时,他是安全的。不被任何人注意、不被任何人限制,他可以长久地望着他母亲的背影。

    他似乎总是看着她的背影。

    有时候他母亲会哼歌。她有一副美好的嗓子,总是哼着不知名的轻柔旋律。

    他会躲在一旁安静地倾听。

    他喜欢他母亲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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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想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轻柔嗓音打断他的冥思,赛提尔睁开眼睛瞟向身旁的恶魔,復又闔上了眼。

    希雷特依然一脸温和的样子,柔柔地微笑。

    「你让我感到寂寞了。若你不看着我,我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也许会不慎伤害你,请别让我铸下大错。」

    赛提尔终于望向他,带着冷淡及不耐,但希雷特总算是满意了。

    「你很快就会明白自己的拒绝毫无必要。我无意加害于你,只是想了解你……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而我已经无法压抑呼唤你的渴望了。」他直视他的眼睛,不容拒绝地开口:「告诉我,你的名字。」

    「罗密欧。」赛提尔随口说。

    「真是美丽的名字。你的家人也有同样深邃的发色吗,罗密欧?」

    「……」赛提尔沉默了一会,对于这个自己提出的名字有些不适应。「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全部。你的过去、你的爱好、你的恐惧,任何有关你的一切……我不想有半点遗漏。」

    赛提尔不禁觉得有些滑稽,一个恶魔竟然玩起魅魔那一套,还演得有声有色,大约能骗到他家族里那些自视甚高,但除了魔法再无其他的女孩子们。

    除了魔法再无其他,就像自己。但他早已过了愚蠢天真的年纪。

    「为什么?」他问。

    「也许我对你一见钟情。」希雷特轻声说:「人类总是说,爱是没有理由的,不是吗?」

    他顿了顿,偏着头观察他的表情。

    「你似乎不相信。」

    不相信是好听一点的说法,就算赛提尔没什么表示,他微微瞇起的眼睛和唇角翘起的讥讽弧度在恶魔眼中一览无遗。

    「你很迷人。」希雷特继续说:「也许你自己无法察觉,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为你眼中的光彩所震慑,你的灵魂吸引了我……是的,人类总是如此,儘管身处险境,却从未屈服于死亡──」

    「你见过其他人类?」赛提尔打断他。

    「是的,偶尔会有迷了路的人类来到这里。」希雷特微笑:「我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你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有多大的意义,我活了这么长久的时间,为的就是这一刻,与你相遇的喜悦……」

    赛提尔没在听他说话,甚至没看着他,只是抓住恶魔话语的间隙粗鲁地送了一句话过来。

    「其他人类在哪?」

    回应他的是一片静默。赛提尔终于转头看他,恶魔怔了怔,露出忧伤的表情。

    「他们的寿命太短,无法长久陪伴我。人类总是如此美好、如此脆弱,」他顿了顿,「又如此残忍。」

    他露出哀戚的微笑。

    「事实上,这正是我驻留此地的目的。」他柔声说:「这里是魔界的边界,偶尔会人类从这里落下来,而我保护他们不被魔族攻击,就像保护你一样。」

    赛提尔盯着他望了一会,然后闭上眼,继续在脑海中勾勒起咒文及法阵。

    今天的菜色是魔火蜥蜴。赛提尔猜想在设计外观上魔神玛哈大概真的不怎么具有想像力,只能抄抄艾希达拉诺──也就是传说中人界的创世神的主意,魔界生物常能在人界找到相应的模板,就像高阶恶魔只比人多了一对角、一双翅膀和一条尾巴,魔火蜥蜴也只比一般火蜥蜴多了几根尖刺和紫色的火焰,再大了那么一些些,就是不知道两者吃起来有何不同。

    火蜥蜴rou需要加上一点水属性材料熄灭牠的火焰,至于魔火蜥蜴……也许要再加上点神圣系成分?总之恶魔把一切都料理好了,坚韧的rou质不知道经过什么处理而变得滑嫩顺口,和其他植物沉浮在以特殊香料调味而成的浓汤里,但仍激不起赛提尔的半点食慾。

    他正在思考法阵的建构方式。对正醉心于研究的法师来说,再美味的食物也味如嚼蜡,于是赛提尔只是草率吃了几口就放下碗。

    「我饱了。」他说。

    应该再加一个抗衝击法术,还有置放在解咒法阵左下角的连结咒语,能平衡右上的幻系基础法阵……他认真思索着,视野里装着满满rou块的浓汤却又再次干扰他的思绪。

    「你必须多吃点。」希雷特柔和的声音掺上一丝强硬:「你太瘦了。」

    赛提尔抿起嘴,木然地、缓慢地继续往嘴里塞东西,觉得自己就像被养胖等着宰来吃的家禽。

    和希雷特相处这几天,赛提尔知道眼前的恶魔虽然看似宽容随和,但若是他坚持某件事,就是自己该退让的时候了;事实上恶魔完全有资格命令他做些什么,失去魔法的人类法师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更遑论自己吃他的用他的还不事生產。

    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恶魔会得到他想要的,而价值一定远远超过自己消耗掉的一切。

    傻瓜才做赔本生意。

    希雷特耐心地看他喝完那碗浓稠的汤,接过餐盘后不知从哪又拿出另一个盘子,上头同样放着蜥蜴rou,被片成薄片排列成花朵形状,以火烤方式烤得焦香酥脆。他伸手在赛提尔身旁画出一个空间,将之置放于内;赛提尔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这是你的晚餐,你可以随时取用。」他温和地解释:「我必须出门处理一些事,也许会花上一段时间。」

    赛提尔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无声地在心里欢呼。

    这是个寻找出口的绝佳机会,可惜他的魔法还没回来──但至少没了个恶魔在旁边虎视眈眈还是很让人高兴的。

    希雷特回望着他微笑,金色眼瞳清澈明亮,像是看透了一切,又像是毫无怀疑的全心信任。

    「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如果需要我……就呼唤我的名字。」

    他说着按住他的肩膀,开始低声吟诵。一串古恶魔语带着魔力自恶魔艷红的唇吐露,随着话语流泻,无形的魔咒层层包围住他们──赛提尔洩气地重新认识到自己任人宰割的状态,这傢伙在订定契约!要不是他听得懂一些,什么时候被杀死也不知道。

    「我不在这里的这段期间,你可以随时召唤我,但不能离开我的领地。」恶魔还挺有道德地以人类语言向他解释了一次,「答应我,好吗?」

    「不。」他说。

    魔咒瞬间消失。希雷特表情困扰地低头望他,这让赛提尔感到有些愉快,这还是恶魔第一次卸下那个游刃有馀的讨厌微笑。

    不过显然希雷特也注意到他那可笑无用的小心思。

    「别这么捉弄我,罗密欧。」希雷特轻声说:「外面很危险,若你出事我会痛苦而死的。」

    「不需要束缚我也知道这种事。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他试着这样说,出乎意料希雷特露出了笑容。

    「我相信你,只要你渴望我的信任。」

    他执起赛提尔的手背亲吻。

    这动作在人类社会意味着臣服,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赛提尔心想。

    很久以前,他刚搬进家族宅抵时,僕人们排成一列依序亲吻他的手背,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过这样不舒服的经验了──正这么想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刺痛让赛提尔回过了神。

    恶魔以尖利的指甲划开他的指尖,并按上自己同样渗着血的手指,闭着眼睛像在感受什么;赛提尔意识到他在建立他们之间的连结。依照彼此的能力差异,能做到的程度也有所不同,对失去魔力的自己而言那就只会是个单方面的感应术而已──这代表他的行踪将会暴露于希雷特眼中,随时随地。而赛提尔除了怒目瞪视外什么也不能做,这世界一向是弱rou强食,不论是上面还是下头。

    连结建立完成后,恶魔施了一个治癒术。考虑到自然系修补法术的限制与特性,他显然相当精于此道──割伤迅速癒合,手指上残留的血珠则被希雷特轻轻舐去,那突如其来的湿滑触感让赛提尔差点就要下意识甩出一个巴掌,但他硬是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如此,我就能听见你的呼唤。」希雷特抬起头,眼中闪动着喜悦的光芒。「来,叫我的名字,罗密欧。」

    「希雷特。」赛提尔声音平板地说。

    彷彿感受到了某种波动,恶魔闭上眼睛,伸手抚上自己的心脏位置,愉快而满足地笑了起来。

    「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喊我的名字,我会放下一切,回到你的身边。」

    希雷特起身离开,房门掩上的前一刻赛提尔罕见地出声询问。

    「你要去干嘛?」

    希雷特微笑着转过头,眼神有些意外。

    「处理一些杂碎。」他难得吐出一个不那么优雅的词句:「我会儘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