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两人回到宅院

    北槐好奇地问他

    “我分明看着他杀的活鸡,取的鲜血,为什么抹到我身上会没事呢?”

    北枳笑了笑

    “他拿中指沾的血,用食指抹的,食指上的血是用朱砂混合其他东西调成的血,看着像鸡血,但其实不是。”

    “暗度陈仓是吧?那你怎么确定是那个衙役的呢?”

    “他们衙役头头收钱了,出来的衙役只会是他。”

    “万一他们以后把这件事抖出去了呢?你现在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

    北枳笑了笑

    “不会的。”

    他话说得很坚定

    实际上

    张老三和那几个作秀衙役都是赌友

    他们欠多少钱没有人会比北枳更清楚

    只要他想,他们欠下的钱是永远还不完的,他们永远都是自顾不暇的。

    而他们如果不及时收手,越欠越多的钱,只会成为他们头上迟早落下的闸刀。

    死人不会说话的。

    “好,我相信你,小枳。”

    北枳微笑着点头

    从北槐被抹鸡血前,他没有动作,北槐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任由衙役给她抹上鸡血

    她说的和做的,都在告诉他

    她相信他

    没有什么能让他比这更高兴的了。

    北槐不太自在的抠了抠手上凝固的血块

    北枳注意到,对她说道

    “小姐,我去准备热水。”

    北槐点点头,北枳走后,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望着萧索的月牙,心情却很好,站在庭院中吹着风。

    她将北枳接回来,不过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北枳凄凉的模样叫她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被人伤得遍体鳞伤,甚至连绝望的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麻木。

    可今天的北枳站在她身边,却好像救到了曾经那个她一样

    她是在一个大雾天中有的意识,赤身露体的游荡在村庄郊区。

    凭借着本能猎食果腹。

    如果她是在荒郊野外,这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这里是城镇,她所捕杀的,是每家每户费劲心力去饲养的家禽。

    一只两只没了,可能也惊不起什么浪花,但架不住长年累月的积累。

    人们便开始传起关于她的流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她的存在。

    一场针对她的绞杀计划开始了。

    她被人们设置的陷阱抓住,随即一片猩红的火光亮起,朝她逼近。

    当人们看到她的样貌之后,吓得倒吸冷气。

    “这……这分明是怪物啊!”

    “去!去把李半仙请来!”

    李半仙不是半仙,他只是个算命的半吊子,为生计而入了此途。

    见到这似人非人的北槐以后,吓得两股战战,却又强撑做一副高人气派。

    “这妖物得在午时三刻,用大火烧焦,方可再无后患。”

    于是一通人将她绑起来,留了两个人看守她,等待着午时三刻的行刑。

    当天亮,她就被拉着游街示众,男女老少,无数张脸,带着好奇,惊恐,畏惧。

    对她议论纷纷,朝她掷去烂菜叶,泥巴,甚至是石头。

    没有人去阻拦,他们笑骂着终于能把她杀死。

    浑身青紫,暗红的血混杂着烂菜叶的汁流到地上。

    那次火刑,她九死一生的活下来了。

    在皮rou烧焦的剧痛中,她以惊人的速度自愈着。

    天空下起了暴雨,人们散了,她从一堆焦壳中踩出了两只光滑细嫩的脚。

    “怪……怪唔?”

    这是她学会的第一句话。

    她的嗓子沙哑,口齿不清,像是咿呀学语的婴孩。

    使用着双脚走路。

    摇摇摆摆像是醉酒的酒鬼。

    脚踩到了水洼,新奇的触感,让她在暴雨中,咯咯地笑了起来。

    “哎哟,阿仔,下雨啦,你怎么还在外面跑吔。”

    她被老妇人拉进了房间。

    妇人给她擦干净身上的水,又给她找衣服。

    絮絮叨叨地念了许多。

    “你看看,你身上都湿完了,怎么都不穿件衣服?你个皮猴子,是不是又在外面玩的时候,把衣服勾坏啦?”

    老妇人挑出衣裳,给她穿上,虽然都是男衫,但意外地合适。

    “以后出去耍,不要耍太久啦,一定要回来,知道么?你不知道娘等了你多久,头发都等白啦。”

    北槐新奇地看着身上的衣服。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沉默了?连娘亲都不喊了?”

    “娘……”

    “诶。”

    老妇人顿时笑起了皱纹。

    北槐歪了歪脑袋。

    “娘?”

    “诶!”

    这是北槐学会的第二个词。

    她高兴地拍手。

    把词语组合起来

    “娘,怪物!”

    咔嚓的雷鸣响起。

    老妇人急忙抱住北槐。

    “我儿乖,不怕怪物!娘在这里,娘保护你。”

    北槐沉默地埋在老妇人的怀里。

    “娘……”

    “诶。”

    老妇人拍着她的背。

    北槐从此有了个娘。

    “那村北头,那个疯老娘说是找到她儿子啦!”

    “什么嘛,我前几天路过她家,她说的那孩子啊,怕不是个傻子,那么大一个了,连话都说不清呐。她啊!就是想儿子想疯了,在路上随便捡了个傻子回来当儿子养,哈哈哈。”

    北槐两人从他们面前路过,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人,便也突然变成了哑巴。

    不过手却还指着北槐,脸上满是嘲讽的笑意。

    当时北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在她明白以后,这群人,也早与她毫无瓜葛。

    老妇人最后老死在床上,在一个宁静的清晨没有了呼吸

    那天北槐刚刚升火。

    她将老妇人埋入土里的那一天,她的表情相当平静。

    在坟头道了声娘再见。

    便再也没有回过家,从此一个人漂泊在外。

    她去过许多地方,也曾结识过很多人,时间的作用是强大的。

    曾经单纯,只知跟随本能茹毛饮血的精怪,一年一年,在几十年间,变了性格,变了谈吐,变了行事方式

    她清醒地认识了自己,不管表现得再自然,再像人,她始终不是真人,她很认同他们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她长久待在一个地方,周围的人渐渐衰老,直到死去,而她却还容貌依旧

    对她质疑和嫉妒的话便会如潮水般袭来,人们眼中的恶意和惊恐恰如当年。

    这时,她便知道,她该换个地方生活了。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改变了生活方式,靠着深居简出,她淡化了自己的存在。

    孤独也伴随而来。

    她身边曾经陆陆续续有过那么几个人。

    可最后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与她渐行渐远。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关于一个人这种事,她也就无所谓了。

    身体偶尔会出现些问题,不受控制地变回原身,自己也会失去人的理智,全凭本能去做事。

    几十年间,也不过数次,也几乎没有造成过什么特别大的影响,所以她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在她印象中,最糟糕的一次,就是她翻进了运输队中,活捉了里面的一只小马驹。

    醒来时,嘴里还叼着小马驹的脖子,嘴里一片腥甜。

    所以她收留北枳时,根本没料到,会被北枳撞见她变回原身的特殊时候。

    更没想到,她会夺了别人的身子。

    虽然她曾说过,喜欢他的容貌,其实不过是个怕北枳深究的幌子。

    北枳那副悲惨的样子跟她的曾经有些相似,而让她起了恻隐之心,这才是真的,可她不愿在别人面前揭开这一层灰暗的过去。

    可曾经那个缩在她怀里,小小一个的娃娃,在那么多人怀疑揣测的目光中

    依旧坚定不移的挡在她面前时

    她突然发觉,这个娃娃似乎真的长大了

    跟着时间一同改变的似乎不止是他,还有她对他的感情

    她比他活了那么多年,真下定决心要送走一个人真的会因为一个人的三言两语而动摇吗?

    但除了北枳以外,她想不到第二个人能让她妥协的

    她太心疼这个孩子了,但似乎除了心疼以外

    还有些别的情绪

    一开始她不愿细想

    可也许是今晚的风刮得太像那个将老太送走时吹的风

    她的思绪飘得太远

    将他留在她身边,给他一个名分,真的只是因为他的哀求,因为她所谓的责任感吗?她拿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风还在吹,吹动了她衣袂,吹开了遮住月亮的阴云,吹皱了湖面的月影

    她望着天空浮现的明亮月亮,笑了笑,眼里月亮弯弯

    烧好水的北枳站在廊边,他本打算来通知小姐的,可他的视角不偏不倚,能看见小姐的侧颜

    此时的他看晃了神

    他还没见小姐笑得那么好看过呢

    “小枳?”

    注意到他,北槐对他招了招手

    北枳向她走去

    “小姐,夜深了,风刮得大,天冷,请您注意身体,热水烧好了。”

    北槐点点头

    “你要和我一起吗?”

    “一起?!”

    北枳惊得舌头打结

    “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难道不可以吗?”

    “小姐想的话.......”

    北枳吞吞吐吐的说

    “我想。”

    北槐很坚定地打断了北枳的话。

    北枳低着脑袋

    “那我跟着小姐去便是。”

    “等等,你愿意吗?”

    北槐并不想强人所难,他犹犹豫豫的样子,让她意识到她想,可不一定他想

    没想到北枳回得比她还要坚定几分

    “想!”

    “.......”

    看来是她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