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忏悔

    1.

    “赎罪是忏悔你的罪行，但却不是因为你热爱上帝。”——《七宗罪》

    安大略湖畔，微风在湖面掀起细小的波纹，零星几个行人沐浴着暖阳，享受这安详的氛围。几只加拿大鹅在湖水上定格，宁静而悠然。

    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亚历克斯直愣愣地盯着远处的湖面。那凉凉的湖风把他的脸和手指关节吹得直泛红，他的双眼也布满了红血丝。他急需要这凉风把他吹清醒些。

    昨夜的情形他其实记得并没有多少，但他脑海里还残留的碎片却恰恰都是些关键帧。按照他一贯的风格，应该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了才对。可此刻他却任由那些碎片侵占他的大脑。他知道，这已经不是靠逃避能解决的事了。

    他也知道，自己对meimei的感情绝不简单。他终于直面这个问题了，可惜这直面来得太晚。他的逃避，纵容了事态愈演愈烈，让他一步一步走向今天。

    自己真的爱上meimei了吗？这么离谱的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吗？这是什么家族病，基因缺陷之类的吗？自己和克洛伊的感情又算什么呢？

    背叛，不忠，不伦，色欲……每一项都是大罪，罪不可恕，罪上加罪，这是要他命吗?

    “哈喽，朋友，你还好吗？”

    虽然亚历克斯自己意识不到，但他已经像那样苦大仇深地盯着湖面很久了。他的反常举动也引来了热心路人的关注和好奇。

    “这里跳下去死不了的，你会站在水里，像这样。”路人边说着，边在膝盖处比划着，示意水的深度，“一切都会好的。”

    讽刺的是，尽管很崩溃，亚历克斯也不可能寻死，因为自戕同样也是项大罪。

    “我没事，谢谢你。”他苦笑着对路人点了点头。

    “愿上帝保佑你。”路人也对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上帝会保佑我吗……上帝还愿意保佑我吗？

    其实亚历克斯对自己的信仰产生动摇已经有段时间了。他几乎已经肯定了自己就是那些信徒中最不堪的一类——有事跪倒在神的脚下乞求原谅和指引，无事便纵容自己被世俗罪孽侵蚀。可此时此刻的他真的很需要一份指引，慈悲的上帝这次还会宽恕他吗？

    2.

    亚历克斯拖着迟疑的脚步踏入庄严的天主教堂，像是踏入了被保护着的圣地的恶灵一般。自己肮脏的，充满罪恶的身体出现在这个地方，每一秒都如同煎熬的刑罚。他只能安慰自己，此时此刻在这里寻求救赎的迷失的灵魂绝不止他一个。

    距离上一次向神父忏悔已经过去很久了，亚历克斯甚至已经记不太清楚忏悔时应该说些什么。心乱如麻的他，在心里默默念诵着，小心翼翼地走进那狭小的忏悔室坐下。

    昏暗暖黄的光透过忏悔室隔板上的小格子映在他的脸上，只能看到一些微小的汗珠，和他紧锁的眉头。

    “祝福你，我的孩子，因为你来忏悔你的罪过。以父、子、和圣灵的名义，阿门。愿上帝的恩典与你同在。请分享你心中的负担吧。”

    隔板那头传来了中年男性低沉的声音，一双慈悲的眼睛透过小格子和亚历克斯对上了目光。

    像是被烈日灼烧到的吸血鬼一样，亚历克斯一秒垂下了头。他盯着自己紧握着的双手，不敢直视那双眼。

    “谢谢您，神父……”他磕磕巴巴地开始了他的忏悔，“请原谅我，神父，因为我犯了罪　……我有过婚前性行为……不止一次……而这一次尤为严重，因为涉及到我绝不该产生牵连的人。

    我们的行为违背了道德和伦理。我任由禁忌的感情发展，让欲望蒙蔽了我的判断。

    我痛苦地意识到我的行为背叛了我的亲人，爱人，并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深深地伤害了他们。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的懊悔，并为我给他人造成的痛苦真诚地道歉。”

    从一开始的磕磕巴巴，到越说越流畅，越激动，甚至不需要经过思考，倾吐而出。　亚历克斯的视线有些模糊，似乎是被泪水糊了双眼。他的心刺痛着，因为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大脑却还是不由自主去想那个人。

    隔板的那头沉默了片刻，仿佛是自己的罪行让神父听了都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审判自己。

    “我的孩子，我感激你的坦诚和前来忏悔的勇气。承认我们所犯下的错误需要坚韧的意志。

    首先，让我们反思你的行为的严重性。你对于自己和给他人造成的痛苦感到懊悔和悲伤，这是可以理解的。在上帝眼中，总有悔改和和解的机会。我鼓励你向那些可能被你伤害到的人寻求宽恕，并采取措施，修复你们受到影响的关系。

    现在，作为你的赎罪，我邀请你祈祷，不仅为自己祈祷，也为你的行为所牵涉到的所有人祈祷；为那些可能受到你伤害的人祈祷，也为与你一同犯罪的人祈祷——愿上帝怜悯她的灵魂，并引导她走上正道。

    在你继续前行时，请记住，上帝的怜悯是无边的，和解的圣礼是他对子女爱的见证。你准备好表达悔改并接受宽恕了吗？”

    其实在神父说这番话时，亚历克斯走神了。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欲望，竟是在神的面前。

    他心痛得呼吸困难，却不是因为自己行为的严重性，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这样的感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必须悔改，可他准备好了吗？

    “……是的，神父。我的上帝，我全心全意地为我的罪忏悔。我想在你的帮助下不再犯罪，远离一切导致我犯罪的事物。我们的救世主耶稣·基督为我们受难死去，在他的名义下，我的上帝，怜悯我。阿门。”

    “我的孩子，愿慈悲的父，通过他的儿子的死亡和复活，使你与他和好，赐予你宽恕与平安。我以父、子、和圣灵的名义，宣告你脱离罪孽。如果你有其他担忧或问题，请随时与我讨论。上帝保佑你，愿你在他的爱和宽恕中找到力量。”

    背景里响起了管风琴的声音，如同古老的灵魂在呼唤。昏黄的光线穿透空气中的尘埃，照亮了一根轻舞着的羽毛，久久不愿飘落。

    3.

    走出教堂的亚历克斯，却并没有感到内心的慰藉，反而是有些烦躁。说来说去还是祈祷，自己难道少祈祷了么？自己难道没有为莱斯利祈祷过吗？

    其实从进入忏悔室开始，他就没有停止过想她。上午那样火急火燎地让她吃了避孕药，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经受副作用的折磨。

    这样想着，他越来越烦躁，不禁抽出手机打开短信。

    “你感觉……你现在……”

    反复地删，反复地打，就是无法将心中的关心化为文字表达出来，就是无法点击发送。

    他轻轻骂了一声，将短信彻底删了，转而打开了保姆阿姨的联系方式。

    “阿姨你好。我meimei今天身体不太舒服，麻烦你稍微看着点儿她，让她好好在家休息不要瞎跑。她如果有头晕，头疼，恶心的症状的话，请你照顾一下她。我有点事，不回家吃饭。给她做点流食吧。谢谢，辛苦你了。”

    夕阳西下，空气渐渐冷却下来。寒风吹拂着少年的头发，带走了白昼的温暖。

    收起手机，他的眼神变得坚定了一些。他知道，现在有一件事是他必须去做的，也是他唯一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