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愿望（7）
第十章：愿望（7） Chapter10: Wish 狄维恩察觉到伊冯和龙之间又发生了点什么，因为她有没有吃早饭。龙不在，它一大早就消失了，这也很奇怪，它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伊冯。结合伊冯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狄维恩只能猜测他们又吵架了。 曾经有人说过，当一个家庭内争执变多的时候，就是一个家庭破碎的开端。 他试探着劝说伊冯吃饭，彼时她正准备出门，听到他的声音后奇迹般地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头，眼神冷得像十二月的飞雪，口中说的话却很乖巧。 “真的要吃吗？” “吃点吧，总是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她居然点了点头，从门口退了回来，乖乖坐回了餐桌旁。 今天的早餐是培根吐司，培根油香四溢，但是口感又干又硬，狄维恩吃了一块儿就吃不下去了。 他向伊冯询问今天是否还有学魔法的打算，按照计划，如果龙不在，他就会教她火魔法，普通的火魔法他还是能应付得来的。但他不确定伊冯用这副表情对人，是不是又准备逃学翘课了。 伊冯缓缓放下餐具，说：“等我回来后学吧。” 这似乎是她认真思考后得出的答案，狄维恩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对小女孩敏感多变的情绪感到无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渐渐变得喜怒无常，易怒易躁，他不敢多说，说多错多。 狄维恩一个头两个大，莫非她已经到了传说中的“叛逆期”吗？ 狄维恩曾经也身处叛逆期，让哥哥很是头疼，现在他已经记不大清那段时光了，却终于能感同身受了。当他每次想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情时，不管哥哥怎么劝阻，都只会得到他坚定的回绝。后来哥哥不再阻拦他了，但依然会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现在终于换成了他。 狄维恩叹了口气，只能叮嘱一句，“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伊冯点头，她擦了擦嘴，起身离开了餐桌。 离开山洞后，肌rou记忆自动带领伊冯前往海岛旁的悬崖，她总会不假思索地去往那个地方。 不只是狄维恩，她也纳闷过自己为什么总喜欢去那里呆着，其实她早就看腻了，每一卷掀起的浪潮都不尽相同，却又千篇一律，只不过是海水，泡沫，翻滚的白沙，破碎的贝壳。 她顺着山石往上爬，柔软的身体贴着坚硬的岩石起伏，她是爬山的好手，小腿锻炼出了可观的爆发力，双臂也有足够的力量挂住自己，更不论她还会魔法。 当她爬到最高处时，突然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场景。 那头龙今天没有飞走，它卧在悬崖上，闻声回过头。 四目相对，伊冯望进那双熟悉的龙目，一时无法移开目光。日照下龙的瞳孔尖锐得充满杀意，直刺人心，漆黑的鳞片反射出皎洁的光泽，比任何宝石都更加华美亮丽。 这伟大的、邪恶的，又迷人的、诱惑的生物。 伊冯站在原地，迈不开步伐，心里莫名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它在等她。 “你怎么在这里？” 它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 伊冯左右打量了一下它，她不好说它这是什么大小，和之前都不同，比最小的时候要大不少，但对于它真正的体型来说，又实在太小了，像一只还没有成年的幼龙。 “你可以随意变大变小吗？” “可以随意变小。这个大小带你飞比较合适。” 它在她面前深深低下头，伸出一侧龙翼，“上来吧，我带你去飞。” 所有的心事都被抛在脑后了，飞行的诱惑大于一切，她甚至忘了她还在生气，忘了自己打定主意不理这头坏龙了。 伊冯试探着伸出手，扶住龙背，脚尖踩着翼骨，灵巧地爬上它的后背。它缓缓站了起来，伊冯伏在它身上，抱着它的脖子，双腿曲起夹在它的背侧，整个人跟着它摇晃了一下，所幸的是，此时它的背依旧足够宽，不会把她甩下去。 她紧张地两手打滑，咽了口口水，“我该怎么抓着你？” “抓紧。” 它抖开双翼，朝悬崖边迈步走去。 伊冯彻底慌了，它今天好像完全变了个龙，看上去很莽撞很不体贴，她一把抓住头顶那对最大的龙角，大叫起来，“没抓住怎么办？！” 它站在悬崖边，半个身体已经探了出去，被龙爪踩碎的山石翻滚着跌落崖头，身下几百米是咆哮的海浪，人类如果失足从这里摔下去一定尸骨无存。 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伊冯相信自己的脸色一定是惨白的，透着绿，和死人一样。 “那我只能去祈求露西亚的原谅了。” 话音未落，黑龙张开双翼，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狂风不由分说地扑面而来，难以想象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能感受到如此冰冷的风刃。伊冯用尽全力抓紧龙角，用力贴着它的背部。他们从悬崖最高的地方跌落而下，强大的风力冲的她睁不开眼睛，她几乎要从龙背上飘起来。 她放声尖叫起来，一张嘴风就灌了满肚子，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去。 “啊啊啊啊！！” 没有魔法的保护，只有世界上最狂烈的风，最刺激的失重感，最腥冷的海潮。 它带着她从悬崖上坠落，毫无保留地一头冲向海面。 翻滚的海面以夸张的速度朝他们逼进，深蓝的猛兽张开獠牙，伊冯绝望地闭上眼。 忽然整个世界被强硬地扭转了，伊冯感到小腹一阵钝痛。它终于张开了双翼，带着她从悬崖下冲了出去，从海浪的夹缝中迅猛地穿梭而过。 他们贴着海面疾掠，比风更快，冲在海浪的前头，整个世界被甩在身后，风声发出细微的尖啸。它越飞越低，贴着海面平稳地飞行。 当她趴在龙的真身背上的时候，从未感受过这样凶狠的速度。某种角度来看，它说的是对的，这样的体型很适合她，因为她贴在它背上的时候，人与龙密不可分，她会萌生是自己在飞的错觉。 她慢慢撑起上身，直面掀起的风浪，不顾脸颊被海潮浇湿，尖叫着狂笑着欢呼。 “再快点！”她兴奋地催促。 她的声音被风声搅得破碎零落，脱口即消失，但是她知道它能听见。 因为她听到它的笑声了，在脑海里。 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们身后狠狠地推了他们一把，它猛然挥动双翼，带着她笔直地冲了出去，空气里爆发出一道响亮的爆裂声，同时双耳深处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穿了她的耳膜。 它立刻减速了。 “人类太脆弱了。” 伊冯没有说话，她说不出话了，甚至没法摇头。 他们飞出了很远的距离，远到伊冯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色，陌生的海岸，陌生的港湾。他们从群飞的海鸟中冲过，把它们远远地甩到身后。 龙带着她穿过一片高耸的岩石群，眼前的景象高速地变幻，左右闪动，每当伊冯以为要撞上石柱的时候，就会被带着迅猛地转向，力度之大撞得她手臂酸痛。它敏捷地来回倾侧滑翔，伊冯被它带得左摇右晃，她努力压低重心贴紧龙背，和它保持同调倾斜，但依旧感觉随时要被甩出去。 他们在岩石群间旋转穿梭，双翼响亮地挥动，他们飞到了高处，在峡谷间穿行。它降低了飞行速度，低到令伊冯感到舒适的程度。 伊冯终于能张口说话了，没有什么比欢呼和大叫更能表达她的兴奋了。 “开心吗？” 她的脸被风刮得生疼，但不停地点头，“开心！开心！” 面对这场酣畅淋漓的飞行，她找不到更适合的词语来表达心情。 它挥动着双翼，缓缓降落在山头上。 刚一落地，伊冯就从它背上滚了下来，她仰面躺在草地上，咳嗽时如摧枯拉朽。飞行结束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耳和喉咙都传来撕碎般的疼痛。 她捂住脖子，痛苦地翻了个身。黑色的阴影笼罩了她，它在她身边卧下，贴着她的脊背，低吟着另一种语言。伊冯从龙语的片段中听出了熟悉的咒文，那是治愈魔法，她曾经学过。 所有的不适消失了，残留的少许痛觉还没有消失。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刚刚绝顶的刺激颠覆了她人生的所有过往，仿佛这场飞行结束后，她的人生才终于开始了，她没法减少分毫的笑意。 “看样子你很适合骑在龙背上。” 她翻了个身，面对它垂下的头颅，费力地举起手，她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这么说？” 它主动用鼻子蹭了一下她的掌心，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姿态里有讨好的意味。 “你配合得比我想象中还好，而且没有掉下去。我飞下悬崖的时候想好怎么把你捞上来了。” 伊冯的胸口颤动起来，她被逗笑了，笑得停不下来。 “不应该是想好怎么和mama道歉吗？” 温暖的风从脸颊上拂过，她闭上双眼深呼吸。这里的草地很柔软很茂密，躺着和家里的床一样舒适。刺眼的阳光被恰到好处地遮挡了部分，龙在看着她，目不转睛地专注地盯着她，一如既往。 它的语气平和却没有笑意，它在认真地回应她的话，认真得令胆怯突如其来。 “或许是该道歉了。因为我的缘故，她的孩子好像受了许多委屈。” 伊冯心里猛地一动，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绳索捆死了，突然绳索被抽开了，束缚了很久的东西破网而出，顺着血液冲进四肢百骸。 “没什么好道歉的。”她迟疑道，“你没有任何需要和mama道歉的地方。” 她下意识用手指勾住草根，她实在太紧张了，手上的草忽然被拔断了，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龙立刻低下头，盯住她的小指，她尴尬地背过手。 “对露西亚可能没有，但对你还是有的。想要什么作为生日礼物？” 伊冯夸张地惊叹起来，“可是生日还有好久呢。” “早点许愿，早作准备。” “好吧，那我许愿。” 她认认真真地想了起来，她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这个事情，过程中下意识把手放在它的头上，骨突和龙棘贴着她的掌心，人血和龙血在皮肤下流动，在皮肤间交错，强劲有力的心跳透过躯壳互相传递。 “许愿是吗？”她喃喃着，“可是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它不解，“不说出来怎么帮你实现？” 伊冯没有接话，她枕着左臂，目光没有落点，好像一阵风就能卷走。 沉默过后，她低声说：“说出来你也不会帮我实现的。” “说说看。” “不说。”她倔起来了。 它疑惑地问：“为什么？” 伊冯朝它翻了个白眼，“万一你生气了，我不是平白无故挨一顿骂吗？” “你怕挨骂？”它发出低沉的笑声。 伊冯又立刻移开了目光，她不想和它对视，耳根一定红了，她不想被看见。 “好像也没有很怕。”她小声嘀咕。 龙的声音里含着笑意，“那等你不怕我生气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心底深处又被触动了一下，伊冯没有反驳它，美好的谎言无需拆穿，她不觉得会有这样的一天到来，但是它说的话那么好听，让她忍不住也偷偷摸摸地期待起来。 她歪着头，盯着身边的这头黑龙，它也在凝视她，映在龙瞳里的白日被切割成了碎光，闪烁在每一片碎金的瞳纹里，好像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