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你所眷恋，我却迷茫

    “……摸头？”

    维多利亚重复了一遍，她几乎以为这是维克多开得一个玩笑。

    维克多依旧微笑，坦然且认真：“没错，奖励、接触与表达，是对于他们最好的赏赐。”

    说得再特别，不也只是最简单的肢体接触吗？

    简直像养狗一样……不，芬里尔也会有饿肚子想要多吃点食物的时候吧？这些上级星民太好满足了点？这让维多利亚一时语塞，头脑风暴，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回应：“噢……谢谢，我知道了。”

    “能帮上您就好。”

    维多利亚怎么都想象不到克莱因接受抚摸而觉得喜悦的模样，不过央戈和艾西斯的高兴倒是可以预见，尤其是央戈，他之前高兴得毫不掩饰……她胡乱思考着，勾勒出可能的场景，再次将视线投向艾莉丝。

    即便是维克多说出，也多少显得有些……不靠谱。她总得试试效果，以决定是采用还是绝不丢人。虽然可以对维克多这么做，但维克多在她心里的定位已经是偏向长辈的一类，她实在不太想对他这么做。

    于是她伸出手，冲艾莉丝招了招：“过来一下？”

    艾莉丝愣了愣，像是不能理解她的行为，但先于意识，他的身体已经乖顺地凑近，停在她的面前。由于维多利亚依旧坐着，她与艾莉丝的身高差距就越发显现出来，简直像是一堵墙又或者庞大的野兽，光是接近就叫人心生不安。显然，艾莉丝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弯下腰，尽可能地减弱自身的压迫。

    虽然不太合适，但维多利亚确实觉得他有点乖巧。于是她适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预想中不太一样，甚至和人类的头发都不太一样，是十分柔软的、像是真的野兽毛皮的手感，叫人忍不住多抚摸一阵。

    而角则又是另一种触感。冰冷又光滑，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既不是惯常遇到的人类肌肤手感，也不是柔软无害的皮毛手感，叫维多利亚想起了羊或者牛——在城市生活的她见得不多，那些属于地球的生物大多数只存在于课本中，或者作为加工品来到她们身边。当然，这也和习惯的机械截然不同，带着鲜明的生命气息，有些奇怪，但不会难以接受。维多利亚确实在其中沉迷了几秒钟，才后知后觉自己在不知觉中将摸头变成了纯粹的抚摸。

    她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叫人不快，便在回神后立刻缩回手。

    “谢谢你。”然后维多利亚有点尴尬地，轻声说。

    艾莉丝没有动作，没有回答，就这么沉默下来。从始至终，他没有躲避，也没有表达出排斥或者喜欢，就这样定格在原地，仿佛凝固成一个塑像，不会流露出情感。如果不是维多利亚能听到他的呼吸加重了一点，她几乎要真的觉得他变成了某种无机物，更不要说从对方低下的头、沉默的态度中读出情绪或看到表情，判断他的想法。

    维多利亚顿了顿，悄声问：“呃……你讨厌吗？”

    艾莉丝这才抬起头，他看起来与刚才并无区别，仍然冷漠毫无表情，但只有自己才能知晓那悄然握紧的双拳有多用力，如果他有艾西斯那样的尾巴，此刻恐怕已经开始愉快地摇晃。仅见过照片的时候，他不能想到自己会被轻易影响，几乎是蛮不讲理撬开了情感中枢，将大量快乐满足灌输进去。

    只有真正接触，真正对话，他才能感受到女王信息素的对于子嗣有多么大影响，才终于发现自己在与之对视的瞬间就眷恋上对方的轻声细语。但又有些不一样……维多利亚是特殊的，带来的是和吉芙特截然不同的感受，他会因为受到母亲奖励抚摸而自豪与喜悦，却不会这样眷恋与动摇。维多利亚身上带着在类“人类认知”影响下的，一般女王不会也不应该拥有的柔软，由于太过稀少，几乎是仅出一颗的珍石，所以叫他生出堪称大逆不道的保护欲，想要让她更加抚摸自己，赐予接触。然后他会以此为动力，为她披荆斩棘，获得一切胜利。

    只是一次抚摸，他便突然明白了父亲所说的，他们为什么不能失去女王，不能不去爱她。就像鱼无法缺乏水，机械不能没有燃料。

    艾莉丝在维多利亚的凝视中呆滞了好一会，仿佛身体在不断回味刚才的感受。直到维多利亚又开口呼唤了他一声，他才恍然惊觉一样，几乎颤抖地回应：“……谢谢您，我很荣幸……非常，非常荣幸。”

    他觉得自己连牙齿都在抖，是兴奋到几乎无法自控的战栗。

    维多利亚毫无所觉，她眨眨眼：“那就好？”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哪怕是芬里尔被摸了头，也不会说到这个份上，只会变本加厉想要更多。

    她全然没想过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一群缺失主人太久的猎犬意味着什么，自然用惯常的认知觉得这对艾莉丝没有什么太大影响，硬要说的话，央戈都比他表现得更喜悦一点。但反正艾莉丝明显并不是讨厌的样子，这就够了。

    维多利亚松了口气，她站起身：“你们刚刚是不是在忙？我就先走了。”

    “让我们送您……”“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到处看看。”

    维多利亚摆摆手，除了芬里尔这个特殊的存在外，她比起与人待在一块，其实更喜欢独处，孤身一人不会让她难过，反而会让她放松下来。

    维克多愣了一下，倒也没有继续要求，他看了一眼艾莉丝，与之对视一秒不到便抽回视线，微笑着道：“请您一路小心。”

    “嗯，”维多利亚站起身，准备向门外走去，她对两人笑了笑，“我下次再来。”

    “……那真是太好了……我很荣幸，请您一定要来。”

    说是看看，其实维多利亚也没什么目的地，她确实是沿着走廊随意地走，直到觉得无聊为止。这儿人一眼可见得少，与蓝星故事里的王族不同，没有前呼后拥的仆人，也没有不计其数的奴隶，大多数设施都以机器仆从负责维持运行，让宫殿里显出冰冷与无机感。在新鲜感褪去的现今，只用走上几步就生出不安与孤独，是一个钢铁铸造的巢。

    虽然结实可靠，但在人类敏感的心灵中，实在缺乏生命应有的温情。

    维多利亚在走了不知多久后停了下来，她扶着柱子眺望远方，从这儿能看到外面的庭院，不知品种的花与绿叶点缀其中作为装饰，光播撒在地面，美丽，但太过美丽。

    她凝视着这一切，用红色的眼。

    ……

    洛兰走出了房间。

    他头有点疼，心情不快，央戈告诉他、那个顶替母亲身份的“meimei”已经到了王庭，询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从兄弟愉快的语气中，他能够读出对方完全没有抵触的情绪，甚至已经轻率地沉浸在新任女王的爱抚中……这让他愤怒到了极点，几乎要质询他们对母亲的忠诚仅此而已吗？但洛兰知道，即便这样问，也只会得到他们略带惊讶的回答。

    “——我们都忠于女王。”

    女王，女王，女王。

    被抢夺了爱还在向始作俑者摇尾乞怜，难道他们对母亲的爱仅仅是因为那个位置？难道他们就这么轻易，轻易接受了这突然出现的存在？

    这让洛兰愤怒不愉，进展顺利的药物研发也受到了影响，他只能让下属先继续试验，自己去外面走走——去哪里都行，他需要冷静下来。

    比如花园，种植着母亲喜欢的植物，那些他每段时间都会精心照料的美丽鲜花总是能让他心情变得平和许多，像是回到了幼年时母亲抱着他在花坪里休息的时光，他最喜欢的一段过去……

    混乱的思绪促动着躯体疾走，又在突然的一眼后停滞。

    不远处站着一名女性。

    紫色的长发，凝视着远方的红色双眼，带着忧郁又平静，像是回忆中的眷恋凝聚，又清晰展现着不同。他知道，他清楚，这不是心心念念的玫瑰，而是泛红的百合，但这样的认知不足以让翻涌的感情冷静下来，失去支柱太久的男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向前踏了一步。

    他曾经想过许多，想过那个代替者与自己碰面时，该用多么冷酷傲慢的态度顶撞对方，即使这样会让自己面临杀身之祸。女王从不缺乏子嗣，杀掉一个只需要生育就好，不需要多久就能够补充更多忠诚的守卫。他们都清楚，自己从来不是必然被需要的，随时都能够随着女王心意而被替换，但他不在乎。

    他这样厌世又残酷地想，像一个抛弃生命也要向国王投掷石头的过激孩子。

    可是。

    ……可是……

    机会就在面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生不出厌恶与反抗的想法，只能疑惑着对方的孤独，惊讶着对方的相似，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回到了幸福的过去。

    明明生命已经无法焕发意义。

    脚步声似乎吸引了凝视花园的女人，她偏过头，使得那双不同的红色双眼更加明显，也更加美丽。她明显略带疑惑，仿佛没有预料到会遇到陌生人，在停顿后很轻地开口：“……你好。”

    洛兰在那一刻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