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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泉相报

    

涌泉相报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青稚双手交握搁在小腹前,望向门口的那双眸子微微凝涩,四周还蓄着薄红。

    应是楚钰先前有过交代,跟在她身后那人进了书房仍是怔住了,目光穿过摆设直直落在青稚脸上。屋子很暖,那人轻咽着浑不觉往前蹭了一步,口中低呓道,“是慕jiejie……”

    青稚今日挽了发,一支素雅的檀木簪子,月纹银边兔毛领的小袄簇着一张清瘦小脸,眉眼清淡,整个人安静坐在那处,气质荏弱却又透着一股陌生的清冷感。

    “师姐?”

    那人许是见青稚开口,面上略有些局促,眼神无助地望向身旁的楚钰,垂在腿边的手指不禁悄悄按在衣缝处绞作一团。

    楚钰微微颔首,柔声道,“蔺瑕先前应与你提过,我一直在找寻早年同姑姑和师叔相熟的故人,几月前在桐城寻到的,便是这位了。”

    站在楚钰身旁的女人闻言肩膀微微前缩,看年岁约莫四十左右,许是这些年为生计所困,一张脸瞧上去比风婉娘还要沧桑许多,只是不难看出年轻时多有几分容颜。

    青稚瞧出对方拘谨,主动起身相迎,“既是娘亲与师伯的故人,青稚多半要唤您一声‘姨母’,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

    对方不去握青稚伸到面前的手,只是眼神中虚藏的热切死死盯着青稚的脸,嗓音发紧,“唤奴‘玉珠’便好,奴身份低贱,担不起姑娘一声‘姨母’。”

    青稚眼神滑向身侧的楚钰,见对方冲自己温温一笑,心下落定,伸手牵起了玉珠的手腕。可谁知对方好似被烛火燎到,一个激灵将青稚的手甩开,“慕jiejie别碰,脏!”

    青稚没料到对方如此举措,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身后一双手稳稳托住了她。

    蔺明瑜扶住青稚,斜觑了眼边上正捂着手腕喃喃自语的玉珠,语气颇为不悦,“不是说已经稳定许多了吗?为何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楚钰上前将玉珠与二人隔开,“原是恢复了许多,想是乍见师妹,情志翻涌,一时有些过激,不如今日就算了吧,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别。”青稚站定身形,轻轻喘了口气,转身朝守在边上面露忧色的秋棠嘱咐道,“秋儿,去我房内取针匣过来,就在更衣架旁边的矮柜上。”

    见蔺明瑜望着自己,青稚眸色微软,“明瑜姐,劳烦,我还需要一碗烈酒。”

    蔺明瑜唇角微弯,如今倒是晓得怎样拿捏人。

    玉珠坐在沙发上,右手死死攥住自己被青稚碰过的手腕,身体蜷缩眼神痴痴望着为她行针的青稚。

    “慕jiejie……”

    青稚右手持针迟迟未动,只是低垂的眸子闭了闭,胸口几不可察起伏。

    不能抖……心要静,手要稳……娘亲,青稚没忘……没忘……

    缓缓舒出心中郁气,青稚睁开眼,手中毫针毫不犹豫刺入玉珠神门、内关和耳神门……

    灵巧的指节在眼前起落翻动,熟悉的场景历历在目。玉珠睁着眼,眼中茫然昏沉的眸色渐渐褪去……随着最后一针扎入廉泉xue,玉珠神色一变,促着呼吸哇一声将哽住的痰液呕了出来。

    秋棠将一粒化风丹喂她服下,玉珠阖眼休整几息,待再睁开时人已是清醒许多。

    “你医术很好,想必得了慕大夫真传。”

    青稚收针入匣,语气轻柔,“我一身医术为娘亲亲传,是她教得好。”

    玉珠靠在软垫上笑,“是了,慕jiejie最会教人了,她教的,必定最好。”

    秋棠退出去合上门,书房内便只剩下两人。

    壁炉内堆的是烤干的松木,燃起来有一股松子香。青稚起身往壁炉内添了两块木,火舌跳动,几乎要咬到她的指尖。

    “我叫玉珠,遇到慕jiejie那年,我十三,刚被我爹卖进胡同里的楚筝阁。”玉珠的嗓音如滚珠般散了一地,此起彼落。

    “mama说我皮相好,先做个清倌,初潮后再卖个好价钱。阁里的jiejie爱吃零嘴,总打发我出去采买。我乐意极了,可以出去玩,还不会碰到手脚不干净的客人。我那日抱着许多东西,在零嘴铺子前被一辆黄包车碰了,刚买的果脯和rou干散了一地,手磕破了,袖口也被撕烂了。我吓坏了,不知道回去怎么跟jiejie交代。”

    玉珠低着头婉婉一笑,“慕jiejie就是那时出现的。”

    “她就拎着一袋果脯,站在那里弯着腰朝我伸出手,我也不知怎地,就稀里糊涂跟了上去。她替我重新付了果脯钱,带我回医馆替我上药,还拿了干净衣衫给我……我还记得,那是一件杏白色斜襟开衫,穿着有些大,慕jiejie比我高……”

    青稚替她倒了杯热梨汤,玉珠接过抿了口。梨汤润喉,喝过后她便捧在了手上。

    “慕jiejie替大家看诊,不收费。阁里jiejie生病了不方便,她也不嫌弃,开了方子还准我在医馆煎好拿回去。我每回去,慕jiejie都在忙,忙着抓药,看诊,读医书,写手札……因为慕大夫很严格,对慕jiejie和她师姐都很严格……我见过慕jiejie的师姐几次,叫楚流韶,但是楚大夫总不在医馆,偶尔才回来,慕jiejie说楚大夫是在巡诊,去许多地方给人看病。楚大夫一回来,慕jiejie就会去铺子买果脯,尤其是杏脯买得最多,因为楚大夫喜欢。”

    “我很羡慕医馆里那个晒药的姑娘,因为慕jiejie待她如亲姐妹,总是温柔地唤她‘婉婉’。我也想做慕jiejie的meimei,可是我不能……慕大夫很有声望,我听别人说过,他是‘国手’,国手家里怎么能有一个清倌呢。所以我总是偷偷溜过去,可慕jiejie总能叫住我,她会给我一些穿过的旧衣服,其实她自己也才穿过两回……教我分辨药材,还教我识字……咳咳咳……mama说,‘又不是做真清倌,不是个睁眼瞎就行了,来阁里的客人难道还要看我琴棋书画不成’……”

    “我快十五了,月事迟迟不来,mama急了,逮住我便发脾气,我跑得很快……跑去医馆给慕jiejie送点心,我亲手做的杏花酥。呵,mama不知道,她被骗啦!”玉珠垂着眸,眼里蕴着满足的笑,“我初潮早就来了。是我央着慕jiejie给我开了药,将月事一推再推……慕jiejie说凉药伤身,饮多了会影响分化,日后怕是影响子嗣。”

    “我还怕什么子嗣呢,‘若是此生都不再有子嗣岂不好’,慕jiejie听了我的话许是难过,半天没有言语……我知道慕jiejie是心疼我……咳咳……慕jiejie是坤泽,她那么好,喜欢她的人肯定不止有乾元,我,一个清倌,身份低贱……我知道她有心上人,我偷偷瞧见过,她绣了只荷包,杏花粉雨,打的绺子好看极了……后来,那只荷包被楚大夫贴身收着……”

    “mama快气疯了,说白养了我两年,等过完元宵,无论如何都要让我接客,我根本不关心。因为我发现慕jiejie最近瘦了许多,我去寻她说话,她偶尔还会词不达意,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去问婉婉慕jiejie怎么了,婉婉说是天大的好事,贝勒爷瞧上了慕jiejie,想让她入王府做妾……做妾!慕jiejie怎么可能被别人做妾!痴心妄想!咳咳咳……咳咳……”

    玉珠咳得有些厉害,青稚伸手替她拍了拍背,慢慢将气顺下去。

    “我知道婉婉喜欢楚大夫。”玉珠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我看见她给楚大夫送荷包被拒绝了,她在那里不依不饶,扯着嗓子哭了许久,活像台子上的丑角。”

    “我不喜欢婉婉,更讨厌楚大夫,虽然慕jiejie总说她师姐是大义,是悲悯……那又如何,换做我,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护不住,情思尚不能解,还谈什么爱天下人。”

    “那日楚大夫回了医馆,留了不到两日又要走,说是南方时疫情严重。慕jiejie还是没有留她,连那个什么贝勒爷的事也是只字未提,只说下次再见不知何时,她想亲自送楚大夫出城。”

    “那晚慕大夫被请去多罗亲王府看诊,医馆没人,我被mama骂得烦了,白日从阁里跑出来就躲在慕jiejie房里,讨个清净……慕jiejie房里的点心很酥,我吃了好几块,口渴得不行,可晾好的茶水刚喝了一口,我就知道不对劲……”

    玉珠语气一凛,竟是咬牙切齿,“那杯茶里下了‘两相欢’。我在阁里待了两年,这些下作手段再常见不过。我当时就将那壶茶给倒了,心知定是有人要害慕jiejie,就等她送完楚大夫回来便要……便要……我等不及想追出去给慕jiejie报信,却想着她和楚大夫怕是要出城了。我想着走了也好,看天色今夜怕有暴雨,若是慕jiejie不回来就更好了。我才松下气,便瞧见厨房那端婉婉捂着袖口探头探脑,我当下怒不可遏,揪住人就将她推在了地上。”

    “从她袖袋里一搜,果然搜出来装着‘两相欢’的药囊。我当场给了她两记耳光,抽得她脸颊子都肿了。我问她为什么要害慕jiejie,她在那里哭得不行,说是贝勒爷指使的,只要玉成好事,此后必还医馆一个清净。呵,贱胚子,旁人指使你便做了,猪狗不如的东西,枉费慕jiejie待她这般好。”

    “我见不得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直接将人打晕丢进了柴房。离婉婉说的约定时间越发近了,外头的雨下得当真麻利,慕jiejie肯定回不来了……我坐在屋内一心想着那句‘还医馆一个清净’。我现今身量拔高,同慕jiejie相差无几,我起身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是慕jiejie送的……于是我当下便做了个决定,慕jiejie待我的,我要还给她。”

    青稚眉心微蹙,伸手覆在玉珠手背上,“玉珠姨……”

    玉珠莞尔,笑意中带着松快的释然,“你蹙眉的样子,同你娘亲很像。方才忘了说,我还是喜欢看慕jiejie笑起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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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等了,圣诞快乐!

    (感谢评论区大家提到的大寒和除夕时间差,有几个时间措辞已修正,谢谢!)

    PS:78章《岁岁无虞》有提过楚钰找到了一位故人

    青儿不可能是毓郇的女儿,他哪里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