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月光（下）
后面的旅程，出乎意料的安稳顺遂。 他们的马车很宽敞，车内铺着厚厚的软垫，还有一张小几，三个人也不算很拥挤。姬发甚至在困倦的时候把姜黄色的被子抱进来，躺在里面睡上一觉。 有的时候，他也嫌弃车里坐久了浑身酸懒，便骑上他的雪龙驹漫无目的的疯跑上一圈。 崇应彪不理他车上车下的折腾，他倚靠在车门前透气，盯着车幔上的图案发着呆。 那是一只的展翅的金鸟，长长的尾羽飘扬。 “这是凤凰，我们西岐姬姓的图腾。” 伯邑考在马背上轻勒了马的缰绳，随着马车同速而行。他总是不放心姬发一个人瞎跑，经常被迫跟在他屁股后面远远的盯着。 “很好看，比北崇的玄虎好看。” 崇应彪说完之后又没了声音，他发现自己在伯邑考面前总是很局促，即使这人是他遇到的人里最温和的一个。 “来吧，带你一起溜一圈，马车这里留福伯在就行。” 这孩子总是闷闷的不说话，神情阴郁，伯邑考情不自禁的就向他伸出了手去。 崇应彪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朝他伸出手，却没有打骂指责。 也是第一次有人笑着对他说，来吧，带你一起。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本能的抓紧了那手。那手臂很稳，用力一卷一提，轻巧的就把他带到了马背上，稳稳的靠在伯邑考胸前。 没人注意到崇应彪的眼眶已经红了。 一开始伯邑考只是带着他慢慢的踱步，看他没有什么紧张害怕的神色，才轻抵马腹让马小跑了一阵。 “放松，不要僵硬着身体，跟着马的节奏压浪。”伯邑考开始驱马加速，风声大了起来，他在少年的耳边喊了一句：“害怕了就抓住我手臂，不会叫你掉下去的。” 雪龙驹逐渐奔腾了起来，风呼啸着掠过，白色的马鬃飘扬着轻抚过他的手背，崇应彪觉得自己的血都跟着沸腾了，心中的窒郁都消散开去，脑海里忘却所有烦恼，只余下舒畅爽快。 奔跑的时间并没有很长，再回到马车旁时，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带着笑。 姬发已经先回到车上了，听到动静，掀起车帘看他们。 “你居然会笑的呀？” 姬发惊讶道。 崇应彪立刻沉下脸来掩饰了内心，可惜一双耳朵却藏不起来，红的窘迫。 “享受美好的事情又不是有罪。”伯邑考先下了马，又转身伸手接他下来，“崇应彪，觉得开心就要多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被夸赞的人觉得自己的脸更烧了。 好在姬发没有纠缠这个，他狡黠的笑着从身后拎出来一只刚被射死的野兔子，献宝一样：“哥哥，看这个！” “等长大以后，我一定是全殷商最好的射手！” 骄傲的弟弟臭屁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是是是，咱两个比试我也输给了你，不然就是我去朝歌做质子了。” 伯邑考笑着把他脑袋搓的更乱了些，接过他手里的兔子去找福伯，“中午咱就烤兔子吃。” 崇应彪看了一会暗自得意的姬发，冷冷问道：“你赢了你和你哥哥的射箭比赛，所以争到了去朝歌为质的名额？” “是啊。” 姬发有点心虚，故作轻松的回答。 “那肯定是你作弊。” 姬发听了这话居然憋红了脸半天不吭声，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的野猫。 崇应彪看他这反应就知道居然真的被自己猜中了，他几乎有点怨恨起了姬发。 如果没有他瞎捣乱，那今天和自己一起去朝歌为质的应该是伯邑考了吧...... 车里就他们两个人，姬发觉得气氛不太对，不自觉的便哼起了乡歌想缓解下尴尬。 可还没等他唱两句，便听旁边那人就开腔打断他：“别唱了，你怎么跑调？你哥明明不是那么唱的。” “！” 这个人嘴巴好讨厌！ 小野猫被气的直接掀帘子翻身下车，捏着拳头跑去找他哥哥去了。 ... 旅途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走过旷野，也路过集镇；越山渡河，跑马驾车。 只是姬发和崇应彪都觉得马车里越来越难呆，两个人就像是八字相冲。 伯邑考在的时候，一切岁月静好，伯邑考不在的时候，便立即鸡飞狗跳。 连赶车的福伯都暗自摇头叹气。 姬发的的心是一天比一天的兴奋，崇应彪的心却是一天比一天的沉。 停停走走又行了一旬，终于到了朝歌城。 进了巍峨的城门，才算是来到了富贵迷人眼的人间。 红日西沉，星月光来，飞檐斗拱，高挂灯笼。 街市人群熙熙，店肆热闹繁华，整个朝歌熠熠如瑶宫星市。 一行人在驿站里安顿了下来，歇了脚。 吃完晚饭，姬发半撒娇的拖着哥哥要去逛夜市，伯邑考被他闹的不行，只能由着他拖出了驿站大门。 崇应彪一个人立在院中，街道的繁闹翻过驿站的墙来，他却觉得这院落里安静的出奇。 别的人嘻嘻笑笑，吵吵闹闹，而他只是个外人，陪伴着他的，只有自己地上模糊的影子罢了...... “崇应彪！” 熟悉的声音打破他的孤寂，抬头一看，重新折返的伯邑考正站在驿站大门的灯笼下面冲他招手。“一起啊，快来！” 没想到热闹的夜市人太多，伯邑考不得不一边一个，牵住两个少年的衣袖，好让三人不被人群冲散。 可惜姬发太过兴奋好奇，看见人多的地方就一个劲的往前凑，伯邑考一个没拉住，就让他淹没在人群中走散了。 连挤带急，向来风清云淡的青年鼻尖上都出了汗。伯邑考撒开了崇应彪的袖子，重新牵了他的手。 “拉好了，跟紧我。我找他一个就够了，别一会儿你也给挤散了。” 他一边往前挤，一边四下里喊着姬发的名字寻找他的影子，完全没发现贴身跟着自己的少年正晕晕乎乎。 崇应彪紧紧的回握了他的手，熙熙攘攘的人海中，狼崽一样亮汪汪的眼睛里只盛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如果不能一直被他握着手，现在能多握哪怕一会儿也是好的。 崇应彪其实看到了姬发所在的那个人堆，但他却故意指了相反方向。 “我好像看到他往那边挤过去了。” 伯邑考兜兜转转找了姬发很久，也牵着崇应彪的手很久。 最后直到街上的人群逐渐归家散去，这个本应该很愉快的夜游之旅，才以伯邑考一路揪着姬发的后衣领回到驿站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