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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白头(上)

    “你刚才在商祖面前许了什么愿啊,我想听......” 从肃穆巍峨的宗庙里出来,殷郊好奇的问。

    被他一路追着的姬发并不想理睬,只匆匆的跨出门槛去,一出门却见宗庙高耸的屋檐下,雪花凌乱的翻飞了进来。

    “雪!”  少年立刻笑了起来,语气中微微透露着兴奋,“真的下雪了!”

    “那当然,我老比干的卦从来不会出错。” 跟在他们身后送人出门的老人须发皆白,似乎听了句很受用的吹捧,得意的抚了抚自己的胡须 。

    “不过,今年的雪来的太早了点......哎,先不忙走,我给你们拿把伞呀?”

    “没事,不怕冷。叔祖快进去吧,我们走啦......” 许是怕麻烦老人家再去取伞,殷郊把手中的食盒塞在他手中,然后一把拉起姬发,疾驰的风一样笑着跑下了宗庙的台阶。

    精神矍铄的老人嘿嘿笑出了声,一边走一边掀开了食盒,心里早就被这熟悉的香味勾的犯了馋虫。

    他捏了块糕点入口,心中暗暗笑着,这个小侄孙平时看起来不怎么灵光,没想到挑人的眼光倒是不赖。

    殷郊他们两个人跑出了宗庙,又跑过了宫门,却谁都没有停下,也没找个地方避一避漫天的大雪。好像就这样一直在雪中跑着,交握的双手和guntang的心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一直跑到了离侍卫营不远处山坡上的那颗大树下,两个人才停下脚步。他们互相望着彼此,一边笑一边咳喘的靠坐在树下平复着起伏的胸腔。

    纷纷扬扬的雪花簌簌的旋转着飘下,撒在发间,落在眼睫,银一样的洁白,玉一样的润凉。

    “今天鄂顺一定很开心,他最喜欢雪。” 姬发说着,伸出手来去接飘落的雪瓣,抬望的眼眸里仿佛盛满了漫天的星斗。

    其实我也很喜欢下雪,少年勾起唇角,在心底默默的甜蜜着。

    去年的冬天,一场大雪刚刚落停,他就被鄂顺他们几个强拉去校场的空地上玩起了雪仗。

    初晴正好,雪浪激飞,年轻的侍卫们你推着我,我压着你,质旅的苦寒、对家乡的思念仿佛都在哄闹中烟消云散。

    等一伙人嬉笑着再回到营中的大帐里,鞋子外衣已经湿透。

    留守账中的殷郊给他们让了火炉的位置,笑着替姬发掸落衣衫上的雪,又顺手把干燥烤暖的布巾递给他,自己便坐到账门边上仔细的擦着剑。

    账外的雪光,映着鬼候的寒锋,光影交错间,衬的擦剑的太子剑一样的犀利刚毅。

    “在我老家,有这么个说法,心爱的两个人遇到下雪,一定不能遮伞。” 鄂顺脱了外袍搭在胳膊上,烘着火。

    他玩雪的劲头还没有过, 有些亢奋的说: “雪落在一对有情人的头上,是这是上天的祝福他们能够白头到老,永不分离呢。”

    姬发拿着布巾擦头发的手不由的慢下来,视线下意识的越过鄂顺,往坐在账帘旁的人那里看去。

    身边人影晃动,隐约之间,只见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的看过来。

    那双眸子亮的出奇,一只倒映着账外的寒天雪色,一只摇曳着账内的橘色炉光,夹杂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看的姬发心头一惊。

    “什么娘了吧唧的狗屁说法。” 崇应彪不轻不重的撞开了对面的鄂顺,挤在他原先的位置,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帐门口的身影。

    等姬发探身再去看时,那人仍是低着头,  不快不慢的动作着,仿佛擦剑的姿势从来没有变过。

    刚才的目光......是我的错觉吧?少年有些黯然的颓下身来,闷烦的撑开手中重新变湿冷的布巾,凑近火炉旁。

    姬发,醒一醒吧,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也就是你家在南边,压根下不了多大的雪, 你要是个带把的,来我们冀州的暴风雪里试试?” 崇应彪冷冷的嗤笑鄂顺。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姬发只觉自己额角直跳,用力的把布巾一摔。

    真的......很想很想,打歪他的嘴!

    一时间账内又开始拌嘴叫骂,吵吵嚷嚷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账门边的殷郊停了擦剑的动作,勾着唇角悄悄的抬头看天,闪亮的眼底带了期待满满的神色。

    如果可以一起在一场大雪里落白了头发,那我们一定可以长相厮守的,对吧?

    只可惜那是一个暖冬,春暖花开,草长莺飞来的很快。一整个冬天总喜欢没事望着天的两个人,只能偷偷的把遗憾藏好。

    好在今年的雪好像知晓人心,来的格外的早,没有让满怀期待的人等的太久。

    雪渐渐小了,殷郊望着身边之人的侧颜。

    质子营的年轻战士们,都说冀州俘获的苏妲己美的惊艳绝伦。

    可殷郊却觉得,在这山色和雪色之间,身边之人的颜色才称的上是真正的绝色。

    平时刀锋一样的少年被融化的雪沁润着变成了一块玉,白齿编贝,粉唇激朱。眉毛和鸦睫上新增的雪水让他的眉眼湿漉漉的,天地被雪铺满,那双含笑的眸子里却盛满了春光。

    美而不自知的人转头盈盈的看过来,又一片雪落下来,刚好盖住了他鼻梁侧翼的那一颗小痣,迅速融成了一小颗闪亮的水珠。

    很渴......想要去舔......殷郊不受控制的想着。

    只是这样简单的看着姬发,呼吸就被那一颦一笑引诱着变的guntang起来,他知道那红透的双唇有多甜,根本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

    年轻的太子逐渐逼近自己的猎物,不动声色把人圈禁在树干和怀抱之间,坦荡又热烈的压下了吻去。

    “你干嘛......唔......”

    殷郊再没给人说话的机会,怀中之人在拥吻中染上了羞涩,甚至连指尖都慢慢变红。

    可爱的要命。

    树下没人再说话,只剩落雪的簌簌,还有压抑的呼吸声。

    “别闹了.....”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下来,羞红的少年回过神来侧过头,推了推了爱人的胸膛。“我......我有话要问你......”

    “你为何、为何要对王后说那样奇怪的话?” 姬发的忐忑的问出口,手心却偷偷的握紧。

    “你说的是哪句话?” 殷郊抵着他的额头,勾起唇角声音暗哑的问。

    “就是、就是你说心悦于我......” 问询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害羞又像是紧张,心里却在满满的期待。

    殷郊闷闷的笑起来,胸腔的震动让人觉得温暖又安稳。他平复了一会呼吸,才终于肯退开身去。

    "为什么不能说?”太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温柔的反问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我们第一次互相认识就是在这里,在这颗树下,也是冬天。”

    姬发已经忘记那天是为了什么和抽风挑衅的崇应彪打了一架,那人故意把他的被褥给全浇湿透,他没有地方过夜,便又去了那树下。

    这里是他的秘密之地,觉得不开心的时候,或者想将营中的烦累都暂时抛在脑后的时候,就会跑来这里坐上远眺风景,哼唱起总被人嫌弃跑调的歌。

    然而这次,幼小的少年拼了命似的踢打着树干,红着眼睛发泄着怒火和委屈,过了好一会直到脱力才靠坐在树下喘着粗气。

    风萧萧吹过,身体和心也变的又冷又湿,只能攥紧手心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知哪里传来的断断续续,轻轻浅浅的哼唱声,缥缈似梦,熟悉的音律正是自己最爱的那支乡曲。

    姬发一怔,转头循音望去,只一个身穿月色锦衣的少年正坐在头顶光秃的树干之上,一边唱着一合着曲调慢悠悠的晃荡着腿。

    于是,一个人抬首,另一个人低眸,目光就这样碰在了一起。

    少年没有停下哼唱,姬发也没有出声打断他。

    熟悉的乡乐让他鼻子发酸,年幼的男孩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没有这样的想过家。

    他才知道,原来大英雄的梦想和惨淡的现实之间,差距的这样遥远。

    如果是哥哥来这里为质,他才不会像我这样没用的被别人欺负吧?

    那曲子并不很长,歌声渐歇,姬发扭转过头来,他依旧是原来的姿势坐着,却不再似刚才那样的垂头丧气了。

    耳边只听到树上一阵树枝晃动的窸窣之声,再抬眼时,利落的锦衣少年已经纵身跃下,稳稳的落在他身边,正单膝着地、眉目清明看着他。

    “我是王孙殷郊,看你的衣服应该是质子营的吧,你叫什么呀?” 少年温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不易让人发觉的谨慎。

    姬发并不想回答他,只是站起身来:“我、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地盘,我这就走。”

    “哎,你别走......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见他起身要走,锦衣少年赶忙拽紧他的袖子。

    姬发只抿着唇,并不答话。承认被别人欺负只能显得自己更加没用,倔强的的孩子仍坚持着自己的自尊。

    “你既是诸侯质子,我自然是有责任要替我们殷商照看些的......”

    “这里离我的营帐不算远,天快黑透了,要不你先去我账里暖和暖和吧?” 那少年撒开他的袖子,改牵住他的手腕,稍微用了些力气,像是怕他要逃走一般。

    “......”

    “我父亲要我多了解诸侯之地的风土人情,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朝歌城呢,你来跟我说说呗?”

    姬发仍怔怔的不开口,或许是直觉告诉他眼前之人并无恶意,也或许是脆弱的心需要一点点依靠和安慰,稀里糊涂中便任由着自说自话的少年王孙,半哄半拖的拉着他回了营帐。

    暖烘烘的炉火和围裹着的软被,渐渐的熨帖了他的心,也撬开了他的嘴。

    “我叫姬发,是西伯侯姬昌的次子。”

    原本浑身僵硬的男孩,就这样缓和过来,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谈起了自己的父亲,哥哥,西岐那辽阔的乡野,金色的麦浪。

    殷郊也围着炭炉,坐在他的对面托着腮,听他慢慢的讲述着。橘色火苗的映照下,仿佛时光都变暖了。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太子才清晰的意识到,原来那时嘴边挂着的责任感和好奇心,仅仅是因为不敢正视心底的爱慕,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