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意识到穿越之后一无所有的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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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好不容易跟崇应彪解释清楚这是相机,能将人眼中一瞬的影像变为永恒的图景;而之前给他看的姬发是视频,是能将人生某段时光复刻下来反复播放的存在。伯邑考学过一段时间的摄影,因此说得优美浪漫,崇应彪听得一知半解,但是立刻活学活用。 “删了。”崇应彪立刻现学现用这些新学的名词,他嫌弃地看向自己的照片,让伯邑考删除它。 伯邑考cao作完了让他看,却被崇应彪吐槽你们现在是什么鸟字符,乱七八糟的,看都看不懂。 他可是质子团北崇阵营中最识字的人了,他还会刻龟甲,然后他却已经完全看不懂现在的字符是什么,只觉得那些蚯蚓一样的线条在抖动。 “还有你们那些叫电脑手机的东西,看得我眼睛疼。伯邑考,你看那么多,不怕瞎掉吗?” “另外,你们这些上面挂着的,会发光的玩意,究竟是用什么东西维持的,怎么这么亮,是要把人闪瞎么,还不如用火把。” “你们为何不用火就能把这个鬲中的水烧开,伯邑考你居然敢喝下去,你就不惧这妖法有毒吗?” “这些扎在我身上的又是什么刑具,是要把水送进我身体吗,可这究竟有什么用?” “还有……”他咬着牙红着脸看向被床褥遮盖的地方,“为什么要拿管子插进撒尿的地方,这算什么治疗!” “你们三千年后的世界,怎么处处乱七八糟!” 他一股脑地吐出自己的不解。急切的,像碎珠一样落地,如此躁动不安着。他完全理解不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在他看来一切都如此古怪和莫名其妙,奇怪的房子,奇怪的人,奇怪的文字,而且他还受着伤,被捆在床上,嗬嗬地喘着粗气,像头困兽。 方才行云流水般毫无阻滞的交流假象被打破了,他和伯邑考能交谈自如,不过是伯邑考在适应他。电脑散发的光会让他想流泪,人手一台的手机会让他如临大敌,说到底三千年前的人怎么会和如今没有隔阂。像死后逢生的人,一点点地恢复呼吸,重新意识到自己活着,他也慢慢看到这个新世界最令人恐惧的一面。 伯邑考耐心地跟他解释一切,因为伯邑考认识一切。 他扫过白色墙灰厚涂的天花板,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比龙德殿的檀香更浓,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不是战靴踏入泥土或大殿的清脆响声,而是更加无序与密集。 “怎么都这么乱。”他说,“怎么我什么都不认识了。” 伯邑考原本还在跟他一个一个解释的,但他注意到崇应彪语气越来越失落,察觉出崇应彪不一样的情绪。 他目光移向崇应彪披散在枕头上、与本世纪主流审美格格不入的长发。秀美的黑发像塌落的雪山似地流泻下来,孤狼般锐利凶狠的眉目也被勾勒得柔和了,旧时光的狠毒在这场旷日已久的雪难流亡里渐渐褪去,变为被剜去眼球的空洞而脆弱的眼眶,迁徙过三千年的大雪纷飞,崇应彪用剩下的一只孤零零的眼睛看着他,瞳孔中倒映出他的影像。 “我唯一认识的只有你了。”崇应彪道。 伯邑考被这种孤独击中了,忽然与他感同身受。 如石子咯在喉中,他缓慢开口:“《述异记》中记载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个樵夫上山砍柴,偶遇仙人下棋,他在旁围观沉醉其中,不知不觉时间流逝,等到下山后才发现数百年过去,他的双亲皆已死去,乡中无人再知他。” “他只是去看了一场棋局,未曾想世事已沧桑变幻,这不是他的过错,却导致这样的结果,却道造化无常,天意弄人。” 崇应彪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就沉默了下来,他把脸扭过去,半晌才再次望向伯邑考。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他收敛起所有脆弱,意有所指:“非要看那个破棋局,明明中途可以抽身而去,却一定要看个输赢。几百年过去了都不知道,这跟一个瞎子明知道会死,又要去分个胜负有什么区别?” 他勾起回忆。 崇应彪的嘴角拉了拉,没提起来,更像一个冰冷的嘲弄,“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在旁观时却不会想到如此结果,看一场精妙的棋局又何错之有?只是天不遂人愿。” “你又没亲眼看见那个棋局,又怎知它精妙?” “说不定是这个人见识太少了,稍微好点的对局就将他唬住了。”崇应彪冷笑,眉峰似刀:“本就是樵夫,身份卑微,没见过多少世面,上了山砍了柴下来便是,非去看那不符合自己身份的闲情逸致,被人引入局中,还犹以为自己是局外人,熟不知千百年过去,自己只只是仙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一桩。 ” “没有人会不配做什么,也没有人会去嘲笑他,世事沧桑变化,不是人的主观意志可以改变的,没人能抵挡得了。” 伯邑考说得真挚,他引经据典,三皇伏羲亦死于衰老,时间碾碎万物,光阴平等地对每一个人都无情。山中数日,世上千年并非王质之由也并非王质所求,这是世上不幸的一种。 但他越说越发现崇应彪变得如此难以接近,石灰质地的眼睛没有流露任何情绪,比初见时的鲜血满面死气沉沉的瞳孔更为遥远,如果说后者是阴阳的分隔的话,那么前者是过去与未来的泾渭分明。 说到底,他查过再多资料,了解再多史故,他和崇应彪不过是认识了两天的现代人和古代穿越者。他足够温柔,也足够包容,但他并不了解崇应彪。 崇应彪没有打断他的话,而是等伯邑考说完才说道。 “我认识的一个庶子,生而不得继权,被抛弃送去质子营,却永远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争权夺利,最终在主帅许下的诱饵诱导下杀死了他的父亲。” “只是当他环顾四周时,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唯一一个主动杀死父亲的,原来世上还有更好的不弑父道路,而他选择了最罪孽深重的一条。” “所求虚妄,所得亦如此。”崇应彪说:“上苍无德,人命天定,什么样的身份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樵夫永远是樵夫,就好像庶子永远是庶子,僭越了就会受罚,飘零千年也是活该。” “人生来拥有追寻自己意趣的自由,他本意无错。” “可有人曾对我说过,做人问迹不问心,行事应有度,不择手段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劝我悬崖勒马,及时回头。” “但我没听他的话。”崇应彪冷酷地陈述:“因此我来到了这里。” 要想明白为什么孤身一人流落到三千年后,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只要那日他没在大殿上杀了崇侯虎,只要他那日没有袖手旁观伯邑考被砸成rou饼,只要他那日没拿鬼侯剑砍了殷郊的头,只要他最后没去追杀姬发,如今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那时候,他如日中天,以为自己选择了无比正确的道路,刻意忽略那些自己为争权付出的代价,然而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现在审判姗姗而至,他要在所有不复存在的世界继续存活下去。 “这个人也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悔恨一生。” 对于一个恶贯满盈却未完全湮灭人性的人来说,死亡才是一种馈赠。他之前说错了,他说唯一的赢家是他,可现在看来,连殷寿都死得潇洒,只有他不得解脱,死前走马观花的愧疚感如潮水汹涌而至。 活着才是一种惩罚。 “若他聪明,回去之后就该去寻死了。”崇应彪无情地定下判语:“如你所言,他只是看了一局棋,却要承受世间别离苦思全然陌生的一切,这惩罚对他来说太重了。” 伯邑考担忧地看着他:“那你呢?” 崇应彪深深地看向他,凝望这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与死前伯邑考望向他的忧愁的面容渐渐重合。 死前还在担心刽子手的蠢货,你的善良倒是在死后也不曾更改。 他突然说:“其实杀掉你的人是我。” 伯邑考不明所以。史书没有这段,崇应彪除了质子营之外也未提及其他。 恶人的目光越过他澄澈的眼,随着时间的奔流汇聚到三千年前的某个瞬间,这是他在杀死父亲后的第二次死去。 他久久凝视,自来到这个世界后时时狰狞愤怒的面容,倏忽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这是崇应彪一生少有、轻松的笑。 “不,你不用担心我,哪怕为了这个,我也会永远活着。我会活得比你们都长,我会赢到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