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门书库 - 言情小说 - 北羽在线阅读 - 8钥匙扣

8钥匙扣

    薄翼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羽毛。

    一片飞不起来的羽毛。

    她紧闭的眼前有一丛丛灰蒙蒙的山,深浅不一,起起伏伏。

    在无尽的灰暗里,她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低空掠过山峰与山谷。

    疼痛也就跟着一起时起时落。

    在这样飘荡无依的世界里,有一个仅存的锚点。

    一个温度略低,又的确温热的东西。

    她看不清它的位置,却知道它一直存在,不曾移动。

    令她感到安定。

    于是她彻底卸力,放松身体随波逐流,等待这一场冒险迎来结束。

    终于在某一刻,羽毛攀过顶峰,飞入云霄,白光骤降——

    辛辣酸苦的东西急速涌上喉头。

    薄翼一个翻身,趴在床沿呕吐起来,苍白的小脸呛得通红,眼泪被挤出来,可怜兮兮地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

    薄冀端着桶,一面在单薄发颤的脊背上轻顺。

    等薄翼吐完了,他拿起床头的纸巾为她擦拭唇周,又抽出新的想替她把脸上残余的眼泪和汗液一起擦掉。

    薄翼抬手接过,她大口喘着气,脸色相比之前好了许多:“我自己来,”又拾起掉落在床单上的治疗仪自己贴到肚皮上。

    薄冀没有多话,只点点头说:“我去洗一下桶。”

    洗完桶回来他发现薄翼不在床上,医务老师看出他想问什么,偏头指了指更里面的一扇门:“在里面,上吐下泻,都过一遍就好了。”

    薄冀低声谢过,又问医务老师桶该放去哪里。

    放好桶转身正好对上窗外泻进来的光。

    医务室窗外树木掩映,光线艰难从缝隙里跋山涉水挤进来时已经失却热量与锋芒,凉凉地洒在人身上,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它不是阳光。

    室内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混杂青苔的味道,也是冷冷的,与外界截然不同,令当下显得很不真实。

    恰逢此时,周女士从走廊里走进来,世界重新有了实感。

    周女士今天本来在上班,接到方佳的电话后马上联系薄冀让他先赶过去,自己则找领导打报告请假。

    家住得离公司很近,她平时通勤都是步行,不怎么开车。可薄翼情况不知如何,她担心不好需要用车,就专门跑回家去取,结果老小区人车不分流,车又久不使用,一直停在那里积起一层厚灰。别人以为这车不会动,放心停到前面,她挪不出车,只能急忙找到门房大爷联络车主,折腾一长串,总算赶过来。

    “乖乖怎么样了?”

    薄冀见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拉过凳子让她坐下,又递去纸巾:“不用太担心,mama,先歇一歇,”他略去薄翼疼痛的惨状,“小翼在卫生间里,医生说出来了就没大事了,等会儿我们就可以带她回家。“

    周女士连连点头,眼睛一直盯着卫生间门。

    一阵水声后,薄翼踏着虚浮的步子,扶墙走出来。

    周女士赶忙迎上去,抱着她心疼地问乖乖有没有事,薄翼自然说没事。

    薄冀接过医生开好的药,又细细问清楚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接着理好床铺,收起薄翼的随身物品,转头准备带母女二人回家,就看见薄翼挂在周女士肩膀上。她比周女士高,现在没有半分力气,高的压矮的,两个人几步路走得摇摇晃晃。

    他几步上前,从mama手里接过meimei。

    东西和药让周女士拿着,薄冀低头问半倚在怀里的人:“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薄翼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力度:“嗯。”

    于是他弯身捞起她的膝弯,像抱着薄翼来时那样,抱着她走进阳光里。

    ~~~

    平行班下午放学的时候,换过干净衣服、躺在家里的薄翼接到一个电话。

    童彧打来的。

    他知道薄翼急性肠炎之后一下午没心思听课,虽然他以前也不怎么听,但和薄翼在一起后,在她的要求下,即便难受他也会认真听讲的。

    现在根本坐不住,屁股起了火。

    一下课就飞奔到竞赛班去找方佳,问完愈发毛焦火辣,决定以送作业为由亲眼见上一面,才能安心。

    听筒对面的人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薄翼说不出拒绝的话。

    大概人生病了就容易变得格外心软。

    经过客厅时薄冀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同学来送作业,她去拿。

    薄冀站起身,说陪她一起去。

    她也没有拒绝。

    楼下童彧望眼欲穿,看见薄翼身后跟着家长,眼神收敛,小心扮演普通同学:“薄、薄翼同学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就好……”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很难藏住情绪,垂眸递去作业,“老师说今天你情况特殊,作业少做一点也没关系的……不做也可以。”

    薄翼接过:“好,谢谢你告诉我,麻烦你走一趟。”

    “没事没事,外面热,你身体还没好透,赶快回去吧!我也回家去了,再见!”说着挥手跑掉。

    薄翼望了如风的背影几秒,转身往回走。

    电梯里,一直沉默不言的薄冀忽然开口,问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脚上的疤怎么来的?”

    薄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穿着拖鞋的脚:“小时候玻璃划的。”

    “疼吗?”

    她摇头:“过太久,我忘了。”

    叮——

    电梯到达。

    薄翼抱着东西走出去,伸手摸钥匙却没摸到。

    站到门前,她将东西换到右手,去摸另一边口袋,也没有。

    有清浅的气息拂过后颈,一只手捏着一把钥匙从后方伸进锁孔。

    她侧身退后半步,却依然被围在墙壁与他之间。

    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前方。

    他已经有了这个家的钥匙,单独的一把,串在一个挂有西瓜吊坠的钥匙扣上。

    修长手指捏着钥匙末端,骨节微微泛白。旋转过程中,西瓜吊坠与金属扣环相撞,发出轻微声响。

    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感应灯正好熄灭了。

    她陷入光里,而他还站在门后阴影中。

    走廊不通风,有些闷热。

    “进去吧。”他说。

    薄翼收回目光,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