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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第四十一章【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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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喇叭摆在果蔬超市的门口,架在一沓层层叠叠摞着的废纸箱子上,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店里早先就录好的叫卖声:“草莓,草莓,新鲜的昌平草莓,好吃不贵……”喇叭旁摆着一筐红艳艳的草莓,看店是个短发的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搬了一张小马扎坐在门口,她怀里抱着个录放机,磁带慢悠悠地转着:“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的山绿是水花花世界……”细细的雪花落在小丫头被冻得微红的鼻尖上,她跟着磁带里的吟唱轻轻哼着,根本没注意到店里来了客人。

    “草莓怎么卖?”一双陈旧却又擦得锃亮的黑皮靴出现在眼前,姑娘匆忙撇下录放机,拿了一个塑料袋塞到何思君手里,热情地招呼他与李芸随便挑选。他认真挑了十来个个大饱满、颜色鲜亮的草莓,李芸拿了几个糖心苹果与雪梨,姑娘麻利地为他们约了称,收了钱。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叫喊:“郑小琳!过来帮我搬东西!”“来了,妈!”说着,何思君便瞧着那小丫头小跑进了店里,接过母亲手里的一箱方便面,整整齐齐地码在了货架上。小区门口的这家超市是半年前新开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店面积不大,可是粮油米面以及副食应有尽有,水果蔬菜也新鲜得很。老板一家子都是面向和善的人,独生的小女儿更是乖巧伶俐,小小年纪竟然喜欢听戏,尤其喜欢听老生戏,常常兴致来了就跟着哼上两句。

    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走到石田田家楼下,何思君停住了脚步。他把水果递给李芸,轻声说:“小芸,你去吧,我就不上去了。”李芸略微面露难色,她握住他的手说:“老何,你又要我自己去看饺子吗?这太不合适了,你就和我一起上去吧。”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昨天给饺子打电话,她就没接,这丫头还在和我赌气呢。你替我去看看她,还有一方,就行了。”

    李芸的面子,何皎皎还是给足了的,不仅收下了那些水果,还把人请进屋里喝了一杯茶。李芸手里捧着茶杯,看了看何皎皎身怀六甲的孕肚,又瞧着那些草莓笑着说:“老何知道你喜欢吃草莓,特意买了这些,他说你怀孕了得多补充维生素。”听她这么说,何皎皎点点头,开口却只字不提何思君:“谢谢芸姨,年后等我卸货了,我和田田带着两个小崽子就去看你。”见此,她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浅浅抿了一口茶,又寒暄两句就借故离开了。

    半年前,何皎皎像变了个人,突然不认何思君这个爸爸了,也不认孟旖晚这个弟弟了。李芸觉得蹊跷,可是他们都对她三缄其口,尤其是何思君,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何皎皎婚礼第二天,老何本答应陪她去王府井新开的饭店吃晚餐,可到了约好的时间却迟迟不见那人,她便去了家里找他。可是何思君却把自己反锁在了卧室里,无论她说什么,他都闭门不见。徒弟孟旖晚支支吾吾地告诉她:“老何他心情不太好,我姐跟他吵架了。”

    至于为什么吵架,会吵得这般翻天覆地,孟旖晚自然避而不谈,好在师父也没再继续追问。他把李芸送到了小区门口,陪着她等出租车的那会儿,她忽然正色问他:“小晚,你跟师父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僵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心里思绪万千却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辩解。“小晚,”李芸伸手摸了摸他因羞愧而烧红的脸,柔声道,“没事,不论如何你都是我这辈子最疼爱的徒弟。”一辆出租车迎面而来,她招手拦下,他目送她上了车。车门关上了,孟旖晚看见师父抬手抹了一把眼角,侧着脸望向了另一边车窗外的远处。

    那年夏天之后何皎皎再没叫过何思君一声“爸”,更没回过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家。何思君每次去找她吃的都是闭门羹,她就这样单方面跟老何断绝了父女关系。那天何思君独自在卧室里待了整整一天,傍晚的时候才出来简单熬了点稀粥。看到老何在厨房做饭的身影,孟旖晚怔了一下,他这才明白原来“一夜白头”都是真的,何思君双鬓的发丝都白了。

    直到何皎皎的二女儿石亚湄出生,大半年来何思君都是在恍惚中度过的,本就生性内敛的他变得更少言寡语了。不工作的时候,他就会待在家里看书,拉琴,李芸想他了,他也会陪她吃个饭,只是不会再陪她过夜了。他开始变得抵触与人发生亲密关系,但他又羞于启齿去拒绝她。他只好用各种理由去搪塞她,要么是“累了”,要么是“没心情”,又或者是“身体不舒服”。实在应付不了了,他也尝试过像以往那样与她亲昵,但无一例外,不管她怎么挑逗,最后也总是败兴而归,他只好努力用嘴和手让她舒服。不久前,李芸的耐心终于消磨殆尽,她硬是拉着何思君来了医院。一通检查下来,医生写在病历本上的结论只有一句话:“心理问题导致阳痿,建议转诊精神专科医院。”

    晚上趁着何思君洗澡的功夫,孟旖晚看了病例,医生还开了两盒药却被老何扔进了垃圾桶。他翻出那药一看,是治阳痿的。他盯着那两盒药看了一会儿,重新扔回了垃圾桶里。对于这样的诊断结果孟旖晚并不感到意外,这些日子不要说与何思君有肌肤之亲了,他甚至不敢再去那人的屋里过夜。实在想要了,孟旖晚会在洗衣服的时候偷偷拿一件何思君穿过的衬衫,入夜了就把脸深深地埋进去,让何思君的味道淹没他,窒息他,溺毙他,然后用手悄悄慰藉自己那些难言又难舍的情欲。

    孟旖晚自觉比何思君脸皮厚点,他去找过何皎皎很多次,也求过姐夫很多次想见一见jiejie和孩子。尽管石田田愿意帮他,但时间长了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何皎皎不松口,他这姐夫也无可奈何。年前那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好久,他终于把何皎皎惹毛了,她踩着趿拉板穿着睡衣,冒着北风,挺着七个月的肚子冲去了楼下,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孟旖晚,你他妈的有什么脸来找我!”

    仅仅一个耳光并不能叫孟旖晚知难而退,他把一个筒式的保温饭盒递给了何皎皎,低着眼睛说:“老何做了点酱牛rou,你怀一方时最喜欢吃这个,他让我给你送过来。”雪下得更大了,几片雪花飞进她眼里,融成了泪,他赶忙把饭盒塞进了她手里,又说:“太冷了,赶紧回去吧。”半年过去了,何皎皎扳着他的脸,终于哆嗦着问出了那句:“孟旖晚你个王八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也流了泪,但这次他没有再回避她的目光,他认真地回答她:“何皎皎,我爱你,我也爱何思君。”在雪中愣了片刻,她眼里又蓄起泪,也多了点柔软与渴求,她又问他:“那如果让你选呢,我跟我爸,你选谁?”听闻此言,他再一次低下头逃了,又是那副臊眉耷眼的模样儿,惹得她肚子里又冒起了火,但他忽然又抬起头反问她:“你刚刚不是又管他叫爸了么?”

    这时石田田赶忙冲下了楼,他给妻子披上一件羽绒服,搂着肩膀把人往家劝。临了,何皎皎又送了孟旖晚一个巴掌,低声吼了他最后一句:“我恨你们。”

    那天回家后,孟旖晚给姐夫打了个电话,石田田说何皎皎把牛rou都吃了,一片都没给一方和他这个当爹的留。他开了免提,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何思君久违地笑了,笑得眼尾又多了几条细纹,连连亲了好几下怀里的妞妞。石田田没有告诉小舅子,事实上何皎皎闹性子赌气,牛rou一下吃多了,情绪太激动差点早产,万幸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