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乖女儿吃点心
望春茶楼，日落之前。 烈日的余温炙烤着大地，夕阳给二楼窗边桌上的白瓷盖碗镀了一层金。 孟宴臣坐在窗前看着报纸，抬头看见街角那两个黄包车夫正坐在石阶上，一个用脖子上的巾子擦汗，另一个正摇着蒲扇。 ＂伙计，去给门口那两位师傅送一壶茶水，这天太热，要把人烤干了。＂ ＂好嘞，老板，＂那小伙计弓着腰点点头，一转身碰上正在上楼的肖亦骁:＂诶呦，肖爷来啦，我们东家等着您呐。＂ 肖亦骁笑了他一句＂小鬼头＂，转头见孟宴臣正在往瓷壶里斟热水，他只是微微一颔首，示意自己坐下。 那黄绿褐三色交错的茶饼在壶里舒展开了，呼吸间是隐约的木香与荷香纠缠的清冽味道。 ＂哎呦，老白茶，你什么时候进了一批寿眉饼啊，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不是进的货，自己买了几块喝着玩的，这么好的茶叶，我可不打算卖给英国人。＂ ＂也是，往茶叶里加糖的洋鬼子哪里懂什么品茶，这两年老白茶的价位可是水涨船高了，卖到国外去也捞不回本。＂ 孟宴臣未置可否，他忽然问道: ＂我那天晚上去你的店里，怎么没看见那个服务生？＂ ＂哪个？＂ ＂就是你说，长得像某人的那个。＂ ＂叶子？你在意她做甚？＂ ＂没在意，＂孟宴臣低头呷了一口茶汤，语气淡淡的:＂只盼她别走了歪路才好。＂ ＂孟大菩萨，又发你的善心了。＂ 孟宴臣受了他一句揶揄，越发的要显出他的不在意，轻描淡写道:＂这世道艰难，我可没有普渡众生的闲心。＂ ＂不想普渡众生，只想渡她一人？你要渡谁都可以，我店里那个姑娘绝对不行。＂ 正说着，忽然见四五个女学生进了茶楼里，叽叽喳喳的，其中一个穿着一件缀满了碎花的蓬松的白色公主洋裙，把两只雪白的膀子和一段修长的脖颈都露了出来。 正在喝茶的少爷老爷们都转过头来看，有几个已经议论起来了。 ＂真是伤风败俗啊。＂ ＂世风日下，连女人的身子都能随便露给外人看了，还不如咱们大清呢。＂ 孟宴臣把目光挪开，一旁的肖亦骁嗤笑一声道:＂说曹cao，曹cao就到了。＂ ＂什么？＂ ＂你没认出来吗？穿裙子那个。＂ 孟宴臣站起来扶着栏杆往下看，恰好那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子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的手握紧了栏杆，却怎么好像整个人已经跌入了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像日光下的浅溪，仅仅望见其中的活泛灵动，就能遐想出那惬意的清凉。 他望着她的脸，看到她惊诧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嘴角微微抿起来，像是在刻意压抑着笑意。 他从很多的戏文里看过这样的描写，写女孩子与情郎偶遇对视后的讶然与欢喜，只是在今天才懂得了其中的暧昧与羞涩——话本里管这个叫＂作小儿女之态＂。 他不必伸手抚摸胸口，就知道自己的心脏此刻雀跃得有些过分。 片刻的愣神后，男人对着楼下的叶子微微点头示意，他转过头去，留给她一个冷淡的侧脸。 要上去找他才行。 叶子的心里这样想。 她就是一个不知道害臊的姑娘。 旁人不敢穿露胳膊的衣裳，她就是敢。 旁人不敢搭话的男人，她也敢。 于是孟宴臣刚低下头倒了一碗茶，那小姑娘就提着她的洋蓬裙上来了。 ＂孟先生。＂ 她的声音很好听，温而不软。 孟宴臣捏着茶碟的手微微一抖。 ＂我们是来这里发剧票的，没想到这里是您的店，没搅合您的生意吧？＂ ＂没事，茶馆人多，一向嘈杂。你们发的是什么剧票？＂ ＂我们和外语学院的同学一起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我……演朱丽叶。我们准备把这次演出赚到的钱都捐给赈济百姓的粥厂。＂ 他并没有问这么多，是她想说的。 女孩子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带着笑，像是等着他的夸奖似的。 你穿这裙子真好看。 你还挺有善心的。 赞扬的辞藻在孟宴臣的脑海中逡巡了片刻，终究是难以启齿，他踟躇了一下，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二楼的柜台前: ＂给这位姑娘和楼下那几个学生送一壶蜜桃乌龙茶，多加蜂蜜，店里的甜食一样给一盘。＂ 孟宴臣转过头去看她，两人在这一刻相顾无言，却好像已经彼此了然了。 他的目光居高临下，很温柔地落下来，好像抚摸了一下她的发顶。 乖孩子。 好孩子。 怎么这么善良。 要请善良的小孩吃糕点才行。 她仰着头等夸的样子太招人疼爱，他想把她抱进怀里摸一摸脑袋，捏一捏脸颊，再把她拖到安静无人的雅间里。 ＂裙子底下穿的是吊带袜吗？＂ ＂掀起来，给爹爹看看。＂ 她会忍着羞耻的泪水，堆起那华丽的布料，露出雪白又丰满得恰到好处的大腿，还有隐藏在毛发下的隐秘花园。 他要用手指玩弄她，听她的哭声。 隐晦又yin荡的遐想只持续了一秒，孟宴臣很温和有礼地点点头:＂我先走了。＂ 叶子随着他下了楼，目送他离开。 ＂哎，叶子，那是你什么人啊？＂ ＂哦，一个熟人。＂ ＂他可真好啊，请咱们吃这么多点心。这个荷花酥卖得可贵了。＂ 叶子捏起一块蜜三刀塞进嘴里，用白糖和猪油浸得发齁的面果在此刻也变成了甜度适口的油香味道，那喝不惯的蜜桃乌龙茶也品出了清新解腻的果酸。 做好事可以不留名。 但是得有爹爹给买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