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婚礼前两周，从意如和孟宴臣把奶奶接了过来。

    晚上，孟宴臣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从意如陪奶奶看电视。

    “小如啊，你mama哪天来？”奶奶问。

    “下个礼拜，小欣考完试她就来。”小欣是从意如mama的小女儿。

    “嗯，到时候你也把你mama迎上台，她这么多年不容易，看你出嫁肯定开心。”奶奶嘱咐她。

    从意如点头，她怕母亲在新家难做，她也很少主动联系她，但是逢年过节她也会去看她，结婚这么大的事自然也要邀请她。

    晚上躺在床上，从意如有点睡不着。

    “怎么了？”孟宴臣问她。

    “奶奶想让我mama婚礼那天也上台。”她说。

    “行啊。你不想？”孟宴臣问。

    “我当然想，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她回答。

    “她下周就来了，你问问她？不愿意就算了。”孟宴臣安慰。

    从意如心里想着母亲每次看见自己又激动又拘谨的样子，想起来从前她日子明明过得辛苦，还是每个月雷打不动的给她送来钱，虽然不多，可是她这样一个性格温和的人，顶着夫家的压力，身兼数职的工作，赚点钱给自己的女儿，从意如就觉得心里酸酸的。

    孟宴臣察觉她情绪的变化，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说：“她会高兴的。”

    老家，从意如的mama张妍把店的门关好，坐在店里开始算今天的账，丈夫在后厨收拾。张妍今年五十二了，五官姣好，只是这些年为了生活奔波，她看上去带着点苦相。

    她的丈夫家本来经营一个五金铺子，但是后来生意不行，只好关了，幸好张妍做饭好吃，几年前把铺子装修了下做了个小饭店，生意还不错，但是很累，她又要照顾孩子，又要赚钱，很辛苦。每年能给从意如的生活费也很有限。她每个月去看意如，都会给她带她爱吃的零食，这好像是母女俩唯一能关联的独属于两个人的回忆。

    从意如当年上大学时她刚把饭店开起来，她也是想出力，但是一时之间也只能拿五千块，这几年赚了点钱，她几次想给从意如点钱都被拒绝了。后来从意如工作了，过年回来看她还偷偷给她留了两千块钱在沙发下边，当她发现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起几周前自己见到的孟宴臣，这几年从意如回老家基本孟宴臣都会以未婚夫的身份出现，两个人也见过几次。但是不久前，年轻人自己来拜访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昨天和奶奶也商量了，想问下阿姨您愿不愿意婚礼那天上台讲几句话。”孟宴臣有礼的问到。

    张妍很惊讶，她自认这么多年对从意如照顾不够，母女俩关系也有些远，她怕从意如不愿意。

    她说了自己的顾虑，孟宴臣笑了笑说：“其实意如心里一直很在意您，但是可能因为这么多年事情发生的多，您有自己的家庭，她也担心您难做，所以她总是能不打扰就不要打扰，但是我知道她其实很想和你亲近的。”

    张妍知道自己女儿懂事，也能够猜到她是因为怕自己夹在两个家庭间难做才疏远，可是当她听了孟宴臣说的从意如年幼时听见的那句话。她的眼泪不受控地流了出来。

    她从前年轻，觉得自己即便是又嫁人了也能把自己女儿照顾好，谁能想到却给她留下那么大的一个影响。二十多年的日子里，有苦有甜，丈夫是个好人，可是却也有缺点，现在的婆婆也远不如从意如奶奶好相处。有的时候日子不如意，张妍也会想，如果当年自己坚强点，没有再结婚，守着女儿过一辈子，会不会少点烦恼，可是人生走了大半，回头看，哪里还能看得清另一条路会是什么样子的风景？她选了这条路，也只能咬牙走下去。

    这么多年，她实在不算一个称职的母亲，如今自己的女儿要结婚了，嫁得还是一个很出色的男人，她是过来人，知道婚姻里边除了爱情更多的是鸡毛蒜皮，而这种时候，妻子，尤其是一个娘家不够硬气的妻子，是很难抬得起头的。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又查看了下自己的账户。这么多年，除了在丈夫家的店帮忙，她自己也在打工，学校食堂，公司食堂，路边摊，她都没停过，自己攒了些钱。她留了一半，转出一半到她前几天新办的卡。

    婚礼前三天。

    从意如在火车站接到了陈妍，晚上要两家一起吃饭，孟宴臣出门给孟家夫妇打电话，奶奶去厨房给几个人做口饭吃。从意如陪陈妍坐着。

    “小如，这个你收着，密码是你生日。”陈妍怕银行卡揣在身上丢了，急忙把卡给了女儿。

    “妈，你给我这干什么。”从意如不接。

    “听话，拿着，我知道你想买房子，mama没啥能耐，蹦跶这么多年也就攒了三十万，mama先给你一半，也不多，能帮上你就帮一点。”陈妍边说边塞在她手里。

    从意如诧异，陈妍下岗后一直打工，工资不高，她无法想象她如何省吃俭用能攒下来。

    “我不要，妈，我自己能赚钱，你留着，以后给小欣，或者自己留着也行。”

    “你听话，我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尽到母亲的责任，物质上给的更是不多，让你吃过苦受过委屈，现在你结婚了，mama高兴，但是女孩子，手里有点钱，有个房子，心里不慌，mama能给你的底气不大，但是你自己能干，以后肯定越来越好。”陈妍握着从意如的手笑看着她。

    从意如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又漂亮，谁见了都夸，她还记得女儿小时候被夸漂亮，就会奶声奶气地搂着自己脖子说，我像mama，这是遗传。

    那个时候她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谁能想到，幸福都是转瞬即逝，这么多年过去，以前的家朝夕之间分崩离析，自己的女儿似乎一转眼就长大了，自己也有了另一个家，似乎哪碗水也端不平，但是幸好，自己女儿聪明能干，有好工作，有爱人，总没有被困在原地。

    从意如眼泪无声地落下来，陈妍每个月都会来看她，但是她还是想mama，她会偷偷地去看她，有时候会看见她送小欣上学放学，小时候她也会怨恨，为什么自己一个月只能拥有mama一天，后来长大，她看了太多人生的苦辣酸甜，也明白了一个普通人在命运的洪流中又哪里能时刻保持清明与理智，又哪里能时刻保持坚强独立去面对人生中的一切苦难？

    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得足够强大，可是看着这张银行卡，仿佛看见了陈妍年轻时在路边摆摊，晚上去工厂做饭的样子，她那个时候怀着孕，骑着自行车，把自己晚上在工厂做饭的饭留了一大份，来到奶奶家，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临走前，她留下了她刚领的工资，她一向都是给从意如一半，留一半。陈妍还会把自己路上买的零食给自己，每次不重样，但是一定是从意如爱吃的。

    陈妍给女儿擦眼泪，笑着说：“mama可不是为了让你哭才给你的，mama是想让我的女儿高高兴兴的结婚。”

    她又把银行卡给女儿塞进口袋。

    从意如没有阻拦。